“爽文”与“爽文化”背后的青年心理需求与引导策略

【中图分类号】C913 【文献标识码】A

近年来，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深度普及，网络文学市场迎来了井喷式发展。《2023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显示，截至2023年底，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5.2亿人，作品总量超3000万部，年新增作品约200万部。2023年网络文学海外市场规模超40亿元，海外活跃用户总数近2亿人。全国50家重点网络文学平台的数据显示，2023年营收规模约340亿元。这些数据显示出网络文学市场巨大的发展潜力和社会影响力。在这其中，一批以重生、玄幻、奇遇为主要题材的网络小说尤其受到青年网民的青睐，被青年网民称为“爽文”。根据百度热搜排行榜，截至2024年12月，小说类榜单中排名靠前的多为奇幻、玄幻、重生、都市类题材小说。“爽文”的流行，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青年群体中独特的“爽文化”。青年为何偏爱“爽文化”？这背后折射出青年怎样的社会心理特点？隐藏着哪些潜在的风险和危害？对这些问题的分析有助于认清“爽文化”的实质，并促进青年的健康成长。

“爽文”的鲜明特点

“爽文”是指一种内容设计高度公式化、模板化，具有明确“爽点”、剧情紧凑、情绪价值较高的文学作品或影视作品。它通过快速实现角色从受虐到复仇、从幻想到满足、从籍籍无名到功成名就的“大逆袭”，让观众或读者沉浸于其中营造的快感。“爽文”的核心特点在于其能直击青年的“爽点”，从而成为青年群体中的流行爆款。无论是价值立意、情节设计、人物塑造，还是语言表达，“爽文”均围绕着青年的“爽点”展开，带给青年酣畅淋漓的阅读体验。总体来看，“爽文”具有以下几个显著特征。

第一，价值立意积极向上。“爽文”在价值立意上契合青年最核心的价值坚守，这是打动青年的基础。虽然“爽文”在情节和设定上含有较多的虚构和夸张成分，但传递的价值观通常是积极向上的。例如，武侠、玄幻类“爽文”普遍传递的是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等道德价值观；职场、重生类“爽文”普遍传递的是励志、奋斗等个人价值观。这些价值观一方面继承和弘扬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内核，另一方面又与当代中国人的价值取向相吻合，符合部分青年的需求。这种价值取向的一致性和契合性，使得“爽文”极易赢得部分青年的认可和青睐，成为部分青年热捧的对象。

第二，情节设计充满张力。通过紧凑、有张力的故事设计来制造“爽点”，是“爽文”吸引青年的关键。一方面，“爽文”的故事情节通常简洁、紧凑。从受虐到复仇、从籍籍无名到功成名就，“大逆袭”普遍在一两章之内就会实现，拒绝冗长、拖沓的故事情节。“爽文”的这种简单直接恰好与当代青年快节奏的生活同频共振，因此能够持续吸引青年读者的注意力。另一方面，“爽文”的故事情节设计往往悬念丛生、充满张力，如家庭主妇的蜕变等，由于充满了各种惊喜、悬念和转折，因而能够让青年在阅读过程中持续感受到新异刺激和新鲜体验。

第三，情绪情感共鸣强烈。让读者获得情感方面的满足，是“爽文”吸引青年的突出特点。虽然一些“爽文”的剧情设计高度模板化、公式化，但它们在故事表达和人物描写上却下足了功夫。这种注重情绪投入和情感表达的方式，更容易引发青年的共鸣。例如，在武侠类“爽文”中，作者往往会预设主人公拥有悲惨的身世或遭遇不公对待，这样的人物设计容易让读者产生同情感和不公感；在都市职场类“爽文”中，作者往往会将主人公预设为遭受职场霸凌的小人物、小角色，从而博得读者同情。可以说，“爽文”通常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低物质价值、高情绪价值”的特征。

第四，语言表达通俗易懂。不拖泥带水，是“爽文”语言表达的鲜明特点。与一些文学作品充斥着专业化、艺术化的语言相比，“爽文”的语言表达更加简洁直白，摒弃冗长晦涩，更加符合当代青年碎片化的阅读习惯，能够让青年更加直接、快速地沉浸在故事情节中。另外，有的“爽文”穿插运用诙谐幽默的语言以及网络俚语等，使内容更加生动有趣，也更贴近普通青年的生活状态。这种语言风格，不仅增强了文章的吸引力，也让青年读者更易产生代入感，从而更加快速地融入其中，享受阅读的乐趣。可以说，“爽文”以其独特的语言魅力，赢得了部分青年的喜爱。

第五，“主角光环”效应显著。通过塑造主角的特别优势，满足读者的心理需求，是“爽文”吸引青年的重要特点。所谓“主角光环”，是指主角在某个方面有突出的特征或优势，使得其自带耀眼光芒。在“爽文”中，主人公通常被塑造为拥有超凡能力、智慧，或具有强大财富、背景的人，使得其能够在故事中轻松应对各种挑战和困难。比如，有的主角自故事开篇便拥有强大的家世和背景，使得其面对任何困难都游刃有余；也有的主角起初平平无奇，历经挫折后逆袭成功。这种逆袭式的设定，能够让青年在阅读时产生更加强烈的代入感和满足感，仿佛自己亦是故事中的主角，历经磨砺终成大器。

青年偏爱“爽文化”的社会心理机制

“爽文”作为一种亚文化现象，在当代青年群体中广受欢迎，其背后蕴含着深刻的心理需求和社会文化逻辑。事实上，这一现象的核心在于“爽文”能够满足青年群体的多种内心需要。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的需要层次理论认为，需要的满足是人类行为的基本动机，人类的需要按层次排列，从低到高分别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和归属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爽文”的出现与流行，正是通过满足这些需求，尤其是青年群体中的特定需求，从而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亚文化潮流。

释放焦虑压力与心理防御机制。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社会的深刻转型，当今社会呈现出快节奏、高强度等特点，进入到一个充满不确定的风险社会阶段。处于风险社会中的青年，一方面追求安全稳定是其基本心理需求，希望对自己的未来发展有稳定预期和安全感；另一方面面临现实社会中就业、教育、婚恋、养育等方面的压力，让其对未来发展产生迷茫和不确定感。在这样的矛盾心态中，部分青年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焦虑、压抑等各种不良情绪。奥地利精神分析心理学派的创始人弗洛伊德指出，当个体遭受心理压力时，为避免机体遭受伤害，会通过一系列的心理防御机制来抵御压力。沉浸于“爽文”的青年主要采用了两种心理防御机制：一是退行，指个体在遭遇挫折时，使用与其年龄不符的幼稚行为进行应对。处于现实压力下的部分青年，本应用理性成熟的心态看待暂时的困难，但却选择了逃避。他们通过阅读“爽文”，特别是玄幻、重生类的“爽文”，让自己进入一个充满惊奇和冒险的玄幻世界。通过这种不成熟的逃避式反应，让自己的心理平复。二是投射，指个体将自身的一些动机、情感和欲望，赋予到他人身上，从而得到一种解脱的自我心理保护机制。部分青年在阅读“爽文”时，会不由自主地将自身的情感和欲望投射到主人公身上。随着主人公的出人头地、获得成功，部分青年也随之体验到了成功的愉悦，其焦虑、紧张等不良情绪也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释放。

提供情绪价值与情绪奖赏机制。在现代社会，原子化的生存方式、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加剧了部分青年的孤独感与紧张感。同时，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影响又使得部分青年更加注重个体的情感体验与自我感受，对情绪价值的追求日益强烈。由此，部分青年开始在网络世界中寻求心理的满足和情感的慰藉。“爽文”所使用的恩怨分明、情绪饱满的叙事方式，恰好满足了部分青年对情绪价值的需要。有关研究表明，情绪具有重要的奖赏功能。当人们看到自己喜欢的情节和场景时，会激活大脑的奖赏中心，释放多巴胺等快感神经递质，从而带来愉悦的感受。“爽文”中常见的美好的爱情、真挚的友情、力挽狂澜式的豪情等，能够通过持续激发读者的大脑奖赏系统，产生多巴胺等神经递质，给青年读者带来快乐和满足。但需要指出的是，过度、超载的外部刺激也可能会不断强化外部刺激、奖赏系统和愉悦感受的联结，从而导致成瘾问题，损害青年的身心健康。

实现理想自我与替代性满足机制。自我实现需要是人类需要的最高层次，是一种使人的理想和抱负得到充分施展的高级需要。根据自我差异理论，个体的自我可以分为现实自我、应该自我和理想自我三个层面。其中，现实自我是个体关于自己是何种人的认知，而理想自我是个体关于自己想成为何种人的认知，反映了人们对现实自我的期待。“人人都有一个英雄梦”，但在现实环境的制约下，个体的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之间往往存在着差异和冲突，于是个体就会产生不满、愤怒、压抑等紧张情绪。当现实状况无法直接满足个体的自我实现需要时，往往会寻找一个替代品来间接满足自我实现需要，这就是需要的替代性满足机制。而“爽文”通过塑造一系列起于微末却最终逆袭成功的主角形象，为读者提供了一个“理想自我”的替代品。这些主角的经历仿佛就是读者自身奋斗历程的缩影，当他们在阅读中看到主角一步步克服困难、实现逆袭时，仿佛自己也取得了成功。可以说，这种替代性满足机制让部分青年在阅读“爽文”的过程中暂时实现了现实自我和理想自我的统一。

综上所述，通过释放焦虑压力、提供情绪价值以及实现理想自我等多方面的作用，“爽文”满足了青年群体的多样化需求，逐渐成为一种流行的亚文化现象。

用辩证的观点看待青年偏爱“爽文化”现象

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和信息传播的日益便捷，各种文化现象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中“爽文化”以其独特的魅力在青年群体中迅速流行开来。然而，任何事物的流行都有利弊两面，对于青年偏爱“爽文化”这一现象，必须用辩证的观点进行全面审视、理性看待。

从积极的方面来看，“爽文化”有利于满足青年群体多样化的心理需求。一方面，许多“爽文”传递的价值观念是积极向上的，这对于引导青年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具有积极意义。另一方面，“爽文”不仅具有积极的情绪供给功能，而且具有负面情绪宣泄和转移功能，对于帮助青年释放现实生活压力，以积极健康的心态投入到现实生活中，具有重要的作用。比如，当部分青年在现实生活中遭遇挫折或困难时，他们可以通过阅读“爽文”来寻找一种替代性的满足，从而重新获得前进的动力和勇气。然而，“爽文化”的盛行也潜藏着一些危机。“爽文化”产品具有低物质价值、高情绪价值的特征。一些“爽文”在制作上较为简单粗糙，缺乏深度和内涵，仅以情感满足为卖点，吸引了一批稳定用户。这使得部分青年在享受短暂快乐的同时，也面临着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风险。首先，沉迷“爽文”会影响部分青年的学习和工作。“爽文”的情节设计、语言特点等很容易让部分青年沉迷。而青年正处于学习工作的黄金时期，沉迷“爽文”会占用他们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导致学习和工作效率降低，严重影响其成长和发展。其次，沉迷“爽文”会影响青年的心理健康。长时间、无节制的阅读“爽文”，容易导致心理和行为成瘾。相关研究发现，心理和行为成瘾，会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带来严重影响，不仅会造成青年视力下降、体质变差，更容易导致青年情绪波动、社交技能退化、形成攻击性人格等。最后，沉迷“爽文”会导致部分青年对自我和社会的不合理期待，影响其社会适应性。一方面，在虚拟的“爽文”中，青年通过替代性满足实现了对理想自我的满足。然而，这种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之间存在巨大差距，容易使青年对自我产生错误的认识和评价。过高估计自己可能会导致自大、抗挫性降低等，过低估计自己则可能会导致自卑和社会退缩行为。另一方面，“爽文”中虚构的“好运”“奇遇”等故事情节，可能会导致部分青年形成对社会简单化、理想化的不合理认知，进而导致对社会的不合理期待。由此，当青年重新回到社会现实中，很容易产生心理落差，从而导致社会适应不良。

面对“爽文化”存在的风险和问题，必须进行积极治理和正确引导。一方面，作为“爽文化”的供给方，网络作家、网络平台要坚守价值底线，履行社会责任。网络作家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方向，积极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能为了追逐流量和利益而丧失文学创作应有的价值准则和精神追求；要坚持“内容为王”，扎根中国大地生产精品力作，自觉摒弃粗制滥造、批量生产。网络平台要坚守道德和法律底线，加强对网络文学作品的审核把关，切实肩负起社会责任。

另一方面，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爽文化”背后反映的青年新变化，积极引导青年发展。一要通过加强教育引导，推动青年正确认识“爽文化”的积极作用和潜在风险。“爽文化”虽然能够提供情绪疏导和压力释放等积极作用，但这种作用是暂时的、表面的，不可能真正改变其社会处境。只有努力拼搏奋斗，才能真正收获有意义的人生。要引导青年深刻认识“爽文化”的潜在风险，防止沉迷。只有把握“度”的界限，适度阅读，才能趋利避害、扬长避短。二要观照现实需要，积极满足青年多样化诉求。“爽文化”的流行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当代青年所面临的现实困境和压力。因此，只有聚焦青年所处的现实困境和诉求的有效解决，才能找准症结、对症下药。这就需要切实落实党管青年工作原则，聚焦青年普遍性和个性化需求，形成党委领导、政府主责、共青团协调、各方齐抓共管的青年发展工作格局，有效解决青年急难愁盼问题。三要坚持能力为本，提升青年的综合素质。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环境中，青年应以内在成长的确定性应对外界环境的多变性。一方面，要深化理论学习，培养科学思维。要系统学习党的创新理论，坚持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武装头脑，把握好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坚持好、运用好贯穿其中的立场观点方法。这不仅有助于构筑坚实的思想基石，还能在网络信息繁杂的今天，练就一双慧眼，去伪存真，明辨是非。另一方面，要积极投身实践，锤炼高超本领。现实世界才是施展才华、实现抱负的广阔天地。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宏伟蓝图为青年铺设了一条光明大道，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青年应当积极响应时代召唤，勇于投身国家建设的一线，将个人理想融入民族复兴的伟大梦想之中，通过不懈奋斗与担当奉献，在实践中锤炼高超技能，书写精彩人生篇章。

（作者为中央团校（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青少年工作系教授）

【注：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新兴青年群体的利益诉求与政治倾向研究”（项目编号：21@ZH025）子课题“新兴青年群体的利益诉求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①金盛华、郑建君、辛志勇：《当代中国人价值观的结构与特点》，《心理学报》，2009年第10期。

②《爽文爽剧何以大行其道？它们的流行折射出什么？》，《北京日报》，2024年6月29日。

③Maslow,A.H.A Theory of Human Motivation.Psychological Review,1943,50.

④沈德灿：《精神分析心理学》，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5年。

⑤Isen,A.M.The handbook of positive psycholog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

⑥杨荣华、陈中永：《自我差异研究述评》，《心理科学》，2008年第2期。

⑦叶新东：《网络成瘾研究概述》，《心理科学》，200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