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传统新年礼俗与中国人的时间更新意识

萧放 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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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在中国人的心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这与中国人独特的时间观念密切相关，而这种时间观念又与古代的生计方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古代中国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农业国家，节日的安排正是基于农耕生产的时序节奏。例如，春节的节俗紧扣辞旧迎新的主题，它不仅是中国人心中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更承载着人们对新一年丰收、富足的美好期盼。即便在历经社会动荡、经济匮乏等艰难时期，中华民族也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信心，这种“求新”的精神深深植根于文化传统之中，体现在春节民俗上，便是对“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极致追求。

中国历史上以农业立国，农业的生产依赖对天文、气候等自然规律的精准把握，通过顺应四季的流转来安排生产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人的时间观念既具有线性特征，又呈现出循环往复的特点，但这种循环并非简单的重复，而是蕴含着时间流逝的深刻内涵，正如“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所表达的那样。中国人对四季的重视也延伸到了生命意识领域，将其视为个体生命的循环，从生到死，周而复始。此外，中华民族素有尊老敬老的优良传统，老人凭借丰富的生产生活经验为社会作了巨大贡献，因而备受尊敬。在春节这一辞旧迎新的特殊时刻，家族社会的重要性被进一步凸显，人们通过尊老爱幼、互赠礼物等方式，依靠集体的力量平稳度过季节转换，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春节礼俗也由此诞生，其背后蕴含的强烈伦理意识，正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文化传统的生动体现。

“过大年”这一说法形象地描绘了春节的热闹氛围。“过”字传达出跨过、跨越的意味，涵盖了以除夕为中心的一系列环节。春节的礼俗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辞年、团年和拜年迎春。当代中国人有必要深入理解这些礼俗背后的意义与价值。

一、辞年礼俗

俗语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节的到来标志着“年”的序幕正式拉开，人们开始进入“过年”的状态，比如注意避免说不吉利的话语。这里的“年”是一个从腊八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甚至二月二的漫长时段，而标准意义上的春节则主要指正月初一。腊八的民俗活动以喝腊八粥为主，这碗粥也被称为“报信儿的腊八粥”，它传递着“年到了”的信号。在一些地方，寺院还会举行施粥活动。

辞年礼俗的核心在于对过去一年中各种人际关系的梳理、调整、巩固与增进。人们通过送礼物、慰问、聚餐等方式表达感谢与感恩之情，这类似于工作中的年终总结，涵盖了寺庙与施主、药铺与患者、晚辈与长辈等各类关系。辞年礼俗的历史源远流长，体现了中国文化的连续性。例如，古人在岁末会举行“蜡祭”，祭祀百神；还有“馈岁”“别岁”等活动，主要包括登门送礼、酒食相邀等，多为晚辈看望长辈或平辈之间互相走动。这种礼俗不仅在寒冬中传递着温暖，也是促进社会团结安稳的重要途径。同时，辞年礼俗还强调对家庭贫弱亲友的资助，体现了慈善精神，如今党和政府在岁末对弱势群体的专项慰问便是这一传统的延续，彰显了共富理念。

酒食相邀是中国礼俗中的重要环节。对于中国人来说，吃饭不仅是满足生理需求，更是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在过去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平时难以大吃大喝，只有到年终时才能尽情享受，因此，亲朋好友之间的宴饮成为必不可少的活动，大家围坐在一起，总结一年的收获，展望来年的计划，这种交流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

辞年礼俗还包括人们对环境和身体的清洁。这不仅是中国人清理旧物的习惯，更是一种生活上的信仰，类似于一种时空净化仪式。按照传统观念，岁末时的衰萎之气会对生活产生不利影响，因此需要将所有衰败的东西清理干净，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新年。这种清理既包括对居住环境的打扫，也涵盖理发、洗澡、换新衣等内容。在北方，腊月二十三祭灶是辞年礼俗中的重要一环，人们将灶神视为一家之主，认为它会上天汇报家中的大事小情，因此会在祭灶时供奉灶糖，寓意让灶神“只说甜蜜的话”。祭灶和清洁的传统早在汉代就已形成，一直延续至今。如今，祭祖宗成为过年的重要内容，体现了对前人奋斗的感恩和对历史的尊重。

总之，在辞年阶段，人们通过清理旧年的尘秽，以崭新的形象迎接新年的到来，迎接天地万物和人事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