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秋风乌桕红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恍惚间，秋天来到故乡。秋光，宛如一支无形的巨笔，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乌桕层层晕染，淡红、鲜红、殷红、赭红、乌红、紫红……予青苍疏旷的深秋几许温情。

在我的印象中，故乡的河坡上，生长着一排高大的乌桕，常有喜鹊、乌鸦、斑鸠、苍鹭等鸟儿歇在树间，有的鸟儿甚至在上面筑巢、孵雏。

河滩上，长着郁郁青青的野草，也长着稀稀疏疏的乌桕，但都是些小树。一俟秋天，霜林染醉，远观近看，皆成风景。原来，这是鸟儿的杰作，它们啄食乌桕子后，将没有消化掉的树子排在河滩，当树子生根发芽后，便长成了一丛丛风景。

到了秋天，河水下落，露出了小洲，露出了河滩，也露出了河面的渔网。不远处的渔村静悄悄的。竹林掩映着屋舍，木船倒扣在河边的小土坡上，所有的一切沐浴在淡淡的秋光中。天空明净，日光温情，秋水长空，色调柔和。此时，我喜欢独自在河滩上散步，或坐在一株乌桕清凉的树荫下，嗅着它散发的淡淡清香，安静地读自己喜爱的书。

当读书困乏了，我会把目光移开去欣赏每一株乌桕。经细细观察，你就会发现，阳光下，它们的色块分明，立体感极强：向阳的一面，颜色较深；背阴的一面，色彩略浅。而每一片叶子的颜色也不尽相同，却都是那么美丽耐看，令人不禁联想起“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这一句哲言。

最喜欢南北朝《西洲曲》：“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而河畔最美的时刻，也是风吹乌桕树。当风贴着河面吹来，吹得一树树桕叶哗啦啦作响，枝枝摇红、树树翻赤，华丽而斑斓，缤纷又绚烂。特别是到了晚秋，纷纷飘飞的乌桕叶子，使人想起屈原《九歌·湘夫人》里的佳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陈子昂在诗中感叹“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他在叹息兰草、杜若等草木在秋天的凋零。乌桕树叶的凋零何尝不更让人心动？乌桕树是比花还美丽的树啊！在我看来，这随风飘零的每一片乌桕叶，都有着它的前世、今生与来世。

风，仍在吹，直吹得乌桕褪红衣。一俟秋深，桕树叶脱，根根虬枝，色如苍铁，青苍疏旷，宛如水墨。枝丫间，缀着一簇簇乌桕子，外壳呈青黛色，露出四瓣雪白的果粒，三三两两抱为一团，远远望去，状若白蜡梅。

为此，袁枚在《随园诗话》里写道：“余冬月山行，见桕子离离，误认梅蕊；将欲赋诗，偶读江岷山太守诗云：‘偶看桕子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杭堇浦诗云：‘千林乌桕都离壳，便作梅花一路看。’是此景被人说矣。”郁达夫在《江南的冬景》中亦云：“像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子着在枝头，一点一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

乌桕子，是乡间一宝。它除了具有观赏价值，还是一味药材，可消肿、杀虫、止痒，治疥疮、湿疹、皮肤皲裂。《本草拾遗》云：“桕油，服一合，令人下利，去阴下水气。炒子作汤亦可。”

乌桕子还可作工业原料，从中提炼的乌桕蜡，可制造肥皂、胶片、蜡烛、油纸伞；乌桕油，可作喷漆，早年乡间用它来点灯，燃起来有一种独特的芳香。

每次回乡，我会选择在深秋。只见河两岸的乌桕树上，仍残留着稀稀疏疏的叶子，它们的颜色更沉凝了，那是一种深深的红，红得发乌，红得泛紫，红得比相思的红豆更深沉，仿佛凝结着思乡的深情。

此红，最能抚慰人心、缓解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