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味道

童年的味道

秋意渐浓,草木从葱郁渐渐转黄。抬望眼,天高云淡;一低头,湿漉漉一片,最适宜怀念。

我轻声自问:“夏天是怎样过去的呢?”好像从远方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吃糠咽菜过来的呗。”

我忍不住大笑,这太有意思了。吃糠咽菜,这也太矫情了吧。好像一个人开着法拉利从尘土飞扬的大道上飞驰而过,到了终点,苦兮兮地说一声“我太悲苦了”一样。

词语这东西,在我眼里,就是大自然中的植物。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它承载的意义大不相同。就像儿时,一提“吃糠咽菜”,必然和生活困难相关联。现在,“吃糠咽菜”的意思,已经和从前背道而驰了。

弗洛伊德在学术上的争议与我毫不相干,但我相信他有一句话是对的:每个人的命运,在童年就注定了。比如说,童年的胃、童年的回忆、童年的生活环境以及经历,基本上贯穿和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今年夏天,我疯狂得有点不可思议。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向我强烈抗议:我要吃糠!我要咽菜!我无法抵挡它们的呐喊和示威,好像多年被镇压与改造的胃,一夜之间就占领了我的食欲,我只能乖乖投降!

不能说每天,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经常去找野菜。说是野菜,其实并不在野外,我拎着花剪,装着一个塑料袋,就在社区里采。挖有点残忍,采、摘、割、剪才具有“植道主义精神”。植物留着根,可继续生长;而挖,是终结它的生命。

我采的野菜,不外乎是马齿苋、灰灰菜和铁苋菜。马齿苋是首选,它滑溜溜的口感极佳,无论是和上面蒸着吃,还是焯一下凉拌吃,都让胃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幸福感。

马齿苋,在乡下常见,但不可多得。我的家乡属于黄土高原,多旱少雨,优质的马齿苋一般都长在菜地里。叶大,肉厚,水分多,秆儿粗,视觉和味觉都会献上膜拜之情。马齿苋是好东西,乡下人都知道。它是一味中草药,治疗痢疾。但不拉痢疾的乡下人,绝对不会归功于是常吃马齿苋的缘故,而真正患了痢疾的病人,也绝对不会去采马齿苋当药物。乡下里,百草都是药,可是极少有人将其当成治病的药材。

我的社区有一个花友,他打理了一座偌大的花园,不断花重金购置花木——紫竹、向日葵、玉兰、月季、玫瑰……整天都在花园里勤恳劳作。奇怪的是,他的地里长的马齿苋一大片一大片的。也许是肥足水足之故吧,马齿苋一大团一大团的,采上两三棵,就能塞满一塑料袋。我惊讶地说:“好家伙,你的花园像菜地一样,马齿苋个儿真大!”他说:“我不吃这东西,你采吧!”刹那间,我就滋生了世界如此和谐美好的感慨。

灰灰菜比较麻烦。这菜我打小爱吃,主要是凉拌。奶奶做面条,也喜欢扔一些灰灰菜的叶子,白色的面条,微黄的面汤,绿油油的灰灰菜叶子,格外好看。前些年一次采灰灰菜时,遇到了一位学医的老大姐。她说以前接诊过一个女病人,脸肿得老高,就是因为吃了灰灰菜。灰灰菜有小毒。我知道,那些清热解毒的中草药,基本上都有小毒。我一直是不当一回事的,但人到中年以后,突然变得谨慎起来,知道害怕了。我对灰灰菜的态度变了,只敢采一些嫩叶子少量食用。从小认识野菜的我尚且如此,因此并不建议未知野菜习性的人采食野菜。

苋菜很特别,我的花园里长出一棵。第一次见,以为它是一种花卉。一片叶子上,两种颜色,一种绿色,一种紫红,皱皱巴巴的叶子,总会使我想到木耳。一片叶子,三分之一紫红,三分之二墨绿,光是叶片都有极好的观赏价值,如果开花呢?美得无法想象了。花开时,深深地失望了,苋菜的花儿和果实,和狗尾巴花及果实有什么区别呢?不是平凡,不是普通,简直是有点丑陋了。后来,我在蔬菜市场上看到它,才知道它是一种蔬菜。也许是因为童年未见之故,我几乎不吃苋菜。今年长出了一大片,我就当作观赏植物吧。

玉米,无处可采摘,只能买了。小时候,我就喜欢吃玉米。我很纳闷儿,吃了几十年,怎么一点也不腻呢?三十多年前,我上大学那会儿,放了暑假,家里的玉米还小,我就到亲戚家讨着吃。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不喜欢黄玉米,喜欢白玉米;不喜欢又黏又甜的玉米,喜欢粒粒分明、香喷喷的玉米。我觉得胃是个非常不可理喻的东西,固执、刁钻、蛮横,一点儿也不通情达理。前些天,我差不多天天买玉米,一大早就去排队,时不我待。

童年的味道,似乎比童年的记忆更鲜活,更具有顽强的力量。就像牛反刍一样,胃里藏着的那个童年,是本能的东西。当我胃的反应不是那么强烈的时候,我就知道,夏天已经悄悄地过去了。童年的胃与胃里的童年,被养得饱饱的,开始安眠了。

责任编辑:王梓辰校对:张弛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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