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话录》中,沉默意味着心与心之间无限长的距离;意味着猜不透的谜团,穿不透的墙,挣不出的网,走不出的迷宫,跳不出的陷阱;意味着不可穿透性、不可交流性;意味着阴谋,深藏不露、老谋深算。因为阴险的人最沉默。那些迫害者无时无刻都在谈论着“让-雅克”,却拒绝同他说话。或者说表面上装出最脉脉的温情,却在背后恶毒的诋毁他。所以《对话录》的气氛就像卡夫卡的《审判》一样,主人公受到隐身法官的审判,却始终搞不清楚,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犯了什么罪。
如果说在《忏悔录》中,沉默是冷漠的同义词,其中并不包含什么恶意,那么在《对话录》中,沉默则变成了迫害者强加给“让-雅克”的一种惩罚。沉默意味着暗箭。因为“让-雅克”,也就是卢梭,多次表达,他不怕明枪。如果敌人站出来,他可以用笔进行反击。但他最怕暗箭。卢梭说在亮处我什么都不怕,在暗处我就觉得草木皆兵,什么都怕。在黑暗中一切都是阴森可怖的。而这些哲学家们,他们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却一言不发。所以与那种无边无际的死水一潭的沉默相比,那些无中生有的造谣诽谤在卢梭看来反而是一种更加痛快的行为。
阴谋的策划者用沉默构筑了一道无形的高墙,阻挡着“让-雅克”与外界沟通,使他陷入无边的黑暗。沉默像黑幕一样将“让-雅克”包围,不管他怎么样挣脱都无法突破。有时,“让-雅克”也不甘沉默,试图大声地叫,请你们大声地说出来,你们这些叛徒,我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要说的。而卢梭本人也认为,应当让当事的双方进行辩论,以便原告和被告对簿公堂,让人们听到被告的回答。
书里有两个形象能够代表“让-雅克”当时的处境。一个是宗教裁判所的被告形象,另外一个是西班牙流浪汉小说《小癞子》的形象。“让-雅克”的这种处境比宗教裁判所还要糟糕百倍。因为在宗教裁判所,人们尽管强迫犯人自己控告自己,但是至少还不拒绝听他讲话,不是不让他开口,不向他隐瞒对他的指控,在听过他的陈述后才对他进行判决。宗教裁判所很乐意被告在可能的情况下对自己进行辩护。可是在这里,人们却不愿意让他辩护。
三、《对话录》成书后的卢梭
在《对话录》中,“法国人”和“卢梭”在直接的交流中,“法国人”被说服了,最后终于幡然悔悟,“让-雅克”获得了一个知心的读者,三个人构成了一个小圈子。这时候,现实中的卢梭一直渴望的与世人的沟通交流终于得以实现。在“法国人”身上寄托了现实中的卢梭对于现实中的法国人的所有希望。但是争取到“法国人”这样一个读者的成功毕竟是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上。“法国人”毕竟只是一个纸上的人物,不是生活中真正的法国人。即便争取到“法国人”,这一成功也不彻底。作品中的法国人和生活中的法国人同样是很现实的。“法国人”被争取过来之后,尽管他坚信“让-雅克”是无辜的,但是却不愿意打破沉默,不想引火烧身,牺牲了自己的利益。当虚构的卢梭让他站出来去揭露那些哲学家先生们的阴谋时,他断然拒绝。
卢梭在写完了《对话录》后,也想找一个像自己作品中一样的读者,能够听他说话,能够阅读他的手稿,看到他的内心,如果可能的话,能够站出来为他伸张正义。所以,在写完了《对话录》后,卢梭踏上了艰难曲折地寻找“法国人”的道路。我给大家大致的讲述一下。
卢梭的手稿花了四年,好几百页,篇幅相当于《忏悔录》的一半以上。卢梭认为,如果别人读不到,同样也没用。他要交给谁呢?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朋友们。可是二十多年来的交往告诉他,所谓的朋友们其实都是两面三刀。如果交给他们的话,等于使自己罪加一等,反而提供了把柄口实。这时卢梭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疯狂、荒唐的想法,他要把《对话录》的手稿交给上帝。怎么交给上帝?他设想,我要把手稿放到巴黎圣母院的祭坛上,当圣母院的祭坛上出现了这样一部手稿,必将在巴黎引起巨大的轰动,消息有可能传到国王耳中。国王看过手稿之后,肯定也和“法国人”一样感动万分,有可能为他平反,恢复他清白的名声。所以,卢梭把行动日期选在了某个星期六,因为这一天人们要去教堂祭坛前唱经文歌,这样的轰动效应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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