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杨虎蕴籍在《刘老庄八十二壮士》的英雄主义精神,并不是从人物形象外化和影片片型以及表现手法中简单归纳出来的,而是贯穿在整片中一个完整的艺术构思。它包容在了情节设置、人物关系以及场景处理等方面,使之从影片的内核中赋予了全片了一个鲜明而深刻的历史文化形象,使作品生发出了一种深沉凝重的悲壮美!
看得出来,杨虎把较多的心思放在了片中的人物身上,一改过去同类题材作品重过程、好场面、看结局的倾向。他注重在战争的背景上,让弥漫的硝烟、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式转化成人物性格的表现空间,深入细致地刻画革命军人在战争中的心理和情绪,使之成为一个真实可信而又立体多维的英雄群体。
影片中人物关系的设置,是编导颇具匠心的安排。连长白思才和一排长蔚庆忠,相同的出身,共同的战斗历程使他们亲如手足:蔚庆忠为救乡亲违反军纪被关禁闭,白思才怒闯禁闭室;一排长在将要完成九死一生的护送百姓突围任务时,连长把自己的配枪赠与了他;面对牺牲,蔚庆忠让田一枪给连长带话:下辈子还当你的一排长!这种在战火中结成的兄弟情谊,生死与共、肝胆相照,随情节的推进愈发令人潸然泪下。而连长和指导员的关系则是另一番情形:走过雪山草地的连长意志坚定、敢作敢为,在战场上足智多谋,有着杰出的军事指挥才能;而学校教员出身、又上过抗大的指导员,有文化、会打迫击炮,工作和生活里,他既有坚持原则的一面,又有着非常人性化的一面。在关蔚庆忠禁闭、白思才谈恋爱的问题上,他和连长是有着较大的矛盾分歧,但在战场上,连长的右胳膊被炸掉,指导员李云鹏忍着心痛对他说:“跟你商量点事,我发展了五个人入党,如果你同意的话,就请签字吧。”连长用左手拿出笔,歪歪扭扭写下了“白思才”三个字后,若有所思地说:“这支笔还是你送给我的,以前你让我签的报告啦、检讨啦我都没签,倒是用它写了几封家信。其实呀,当时我挺烦你的,现在我觉得咱哥俩呆在一个连队,挺好!”这是性格不同、经历迥异的两种军人,在共同面临生死时心灵的融通;是同一人生目标和道德责任的两个军人在对待共同的敌人时,精神所出现的共振!影片的最后,在冲入敌阵之前,即将面临取义成仁的结局,他们相视一笑,——两个崇高的灵魂、不屈的生命,此刻瞬间提升到了至高无上的境界!
这种以真实的、著名的战例拍摄的电影,如何去把昨天的英雄表现得叫今人能够接受、并自觉地把它当成今天精神的楷模,我认为《刘老庄八十二壮士》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那就是用当代英雄主义的观念去观照历史,将昨天这场关乎民族命运、民族气节的英雄主义和人道主义的战例去审美化的表现。影片中的作战场面拍摄的十分精彩,它不只是编导对战况的叙述,而是浸润着创作者的美学思考、体显着作者战场场景把握功力的艺术展现。
说实在的,在看本片之前,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拍战争场面是八一厂的优势,但是不是杨虎的优势呢?可影片一开始,一排长为救乡亲,在村庄和日寇遭遇的第一场作战戏就叫我折服了:节奏的快捷娴熟、演员表演的矫健洒脱、视听效果的突兀震撼,把一场渗透着作者情感、体现着战斗场面把握技巧、具有凌厉奇绝审美价值的场景表现的淋漓尽致!
《刘老庄八十二壮士》没有因为具有着强烈的英雄主义色彩,而把电影中的画面、音响、烟火、特效等手段放到了的次要地位。相反,这座英雄主义大厦的建成,恰恰是因为有了众多的电影构成元素的廊柱来支撑才得以实现。如影片一开始,和敌人遭遇,激烈迅捷的枪战前,是一幢民宅上静谧的鸟巢中两只雏鸟的嬉戏逗闹——这看起来是个闲笔,实则却把战前的气氛写活了,也恰恰巧妙地运用了悲剧美学中悲与喜、动与静、优美和壮美的辩证关系。片中静物的使用,还有日本兵随身须臾不离的小螺号;寄寓着连长白思才和女兵秋阳情感、最终又伴随着连长壮烈殉国的那把微型手枪,这些都被编导赋予了敌我双方个人身世的信息含量,成了军人们在战场这个特殊环境中的一个情感的媒介。
《刘老庄八十二壮士》的画面拍摄,既没有图解影片英雄主义主题的被动,也没有游离在主题之外过分追求形式美的做作,多角度、多机位、多视角的运用,使电影摄影的造型功能贴合着影片英雄主义的主题,产生了一种多彩的美学升华和深邃的情感积淀。如八十二壮士牺牲场景的拍摄,就熔铸了导演和摄影浓重的情感色彩:一排长蔚庆才和日本小队长佐佐木在最后的拼刺中,敌我都只剩下了一人,双方怒目原睁、都没有惧色,在相距十多公尺的距离上,攥足了气力,呼喊着向对方冲去,——两把刺刀同时穿过如血的残阳,同时扎进对方的胸膛。狼烟四起的战场上静寂无声,只有为敌的双方在用尽全身力气后,相互支撑着矗立在旷野……;副连长石学福,在收集敌人的弹药时,一个伤重的日本兵悄悄拉响了手雷(这种情形,在过去的影片里,只有我们的战士才会这样做),石学福为救战友毅然扑向敌兵。牺牲后,战士们在哭声里抬着自己的副连长走回阵地。此刻,摄影采用了压低地平线的广角镜头拍摄,突出了傍晚时分漫天的彩虹,踽踽而行的士兵和他们的副连长在远天的映衬下仿佛一尊移动的雕像;连长白思才,在敌人的刺刀刺入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用心爱的手枪回身打掉了敌人,然后拼尽最后的力气高喊出:“吹号——”,司号员小罗引爆了预先埋设的炸药,一阵山崩地裂的爆炸后,是静声处理的尸横遍野的战场,硝烟遮蔽了夕阳,连长垂握手枪,单腿跪地,仰望苍天,红色的枪缨反复吹拂着殷红的落日,寓意着一个的伟大生命并没有因为肉体的消失而冥灭。
尽管杨虎是纪录片出身的导演,在镜头的运用上,他不拘泥于纪实表现,一向注重发挥镜头的塑造和表意作用,这个特点在他的一系列获奖纪录片中尤为突出,不知这是不是他走上故事片导演的一个先天的优势 。《刘老庄八十二壮士》片中的摄影,角度独特、视角多样、造型手段丰富。其中有不少镜头是采取避开常人的正常视点、赋予所表现内容以独特美学意蕴的拍摄方法,给人的印象很深。如当指导员李云鹏知道了是因为一排长蔚庆才遇敌开枪才延误了和大部队会合的时机时,他坐在熟睡的蔚庆才床前,恼怒地看着他。这时镜头选用的是,透过李云鹏眼镜片的侧方,拍摄到的在卧榻里酣睡的蔚庆才影像的倒像,视角十分奇特,表现出了指导员李云鹏此时此刻气急恼怒的感觉。在日本联队长川岛教小队长佐佐木去如何杀人的一场戏中,同样也采用了从川岛眼镜片后去拍摄的方法。不同的是,当川岛告诉佐佐木如何去杀人时,镜头中出现的是,在川岛眼镜片后看到的从下摇到上的佐佐木影像的虚像,——这个镜头仿佛告诉人们,佐佐木等日本军人就是在这样理念的引导下,在中国的土地上肆虐屠杀、犯下了累累罪行,最终从人变成了一群野兽!
本文的最后,还想说说关于片子的商业效益问题。确确实实地说,今天已经不是光完成了你的创作意图而可以不去考虑投资回报和院线效果的年代了。片子投资少,并不是一个电影导演的优点,它说明你还不善于用市场手段去进行更大的制作。如何在核心价值观、艺术创作和商业效益之间找到一条融通之路,是杨虎下一步必须面临的问题了。杨虎,我相信你!再和你们领导说说。说你经过思考和调整,找到了一条能够在保证政治导向正确的前提下经济效益满盈的路数。你的下一部作品一定会更好看、一定会出现观众买不到票的情景,八一厂也将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片子看完了,话也就说这么多。是好是坏,希望杨虎能担待点,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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