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远征军（下）——战略大反攻（2）

可以说，远征军经过了几次比较大的战役。当然，其中也有挫折。挫折主要是什么地方？主要是当时中国驻印度军队参谋长史迪威有一段时间回到美国述职去了，由参谋长鲍特纳来指挥。鲍特纳这个人就是官僚，而且他从来不深入到第一线。为什么史迪威这么信任他？就是两个人关系比较好。鲍特纳对前方日军情况判断不明，坚持就说，几十个日军你们为什么打不过去？但实际上，这个地方已经集结了将近两个联队的日军。我们那样少数的部队怎么能够打回去？最后就是112团跟他们死拼，伤亡非常大。后来孙立人找到史迪威报告情况，最终史迪威才让孙立人重新派其它的部队进行增援。初期的时候，孙立人没有任何指挥权，初期反攻的时候，孙立人连调动营的权力都没有。为什么呢？史迪威把所有的权力都垄断了。虽然是中国的军队、中国的将士，但是完全由美国军官高层进行调动。后来，打下几个漂亮的大仗以后，特别是史迪威了解了孙立人的战略战术观点以后，觉得中国的将军也是有头脑的，最后把新1军和新6军的指挥权都交给了中国将军。这里边，既有斗争，又有中国军队打得威猛的战绩，最后才赢得史迪威的某些信任，才授予了中国将军指挥自己部队的权力。

洪  源：在这里面特别有意思。你刚才说到孙立人将军，他是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毕业的，他和史迪威将军进行沟通的时候，不仅在语言上，而且在军事条例上都有一些共通之处。另外，对中国远征军的高层来说，无论是郑洞国，还是杜聿明，还是其他人等等，他们受的是黄埔军校的教育。黄埔军校受苏式的战术和战略影响，还包括军事和勤务的训练。

周永生：孙立人等中国将军，当时一被授予指挥自己军队的权力，自身的那种能量、战略战术思想很快就发挥出来。孙立人所指挥的新1军采取什么战略？类似于麦克阿瑟在太平洋反攻时的跳岛战术。

洪  源：蛙跳战术（注：跳岛战术的别称）。

周永生：对。他采取直接攻击日军在缅甸后方基地的战术。当时，日军在缅北地区重要的后方基地叫大洛。他在进攻日军前方部队的同时，用穿插部队直接穿插到大洛，很快就把大洛拿下。拿下以后，进行固守。结果，日本军队不断派兵去增援，最后在西通（音）这个地方形成了一次非常艰苦的恶战。当时中国军队只有1800人驻守这个地方，而日本军队是中国军队的10倍。当时包括史迪威等等这些美国将军的情报也都不灵，他们都不知道在缅北地区还有日本的非常精锐的师团，叫56师团。而这个56师团居然人数达到有多少呢？达到32000多人，是日军主力当中的主力，王牌当中的王牌！因为这个情报的失误，也使我们几次险遭不测。但是由于前线将士英勇的奋战，再加上中国军队被包围以后，他们有正确的战术，同时加上美军的空投。这和国内战争不一样，能够得到空投，就是能够得到给养。日军的进攻就变成消耗战，而中国军队的防守反而是以逸待劳。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就是日军打到最后没有什么可打的了，采取那种自杀式的冲锋，所有的日军从军官到士兵把衣服裤子全脱掉，然后只拿着三八大盖步枪端着刺刀，就这么往上冲。那纯粹是被当做活靶子。但是日本武士道的精神就这么疯狂，既疯狂又无奈，进行顽强的垂死挣扎。

洪  源：但是从整个反攻的情况来说，国内的情况其实也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松山战役打得非常艰苦。因为日本人在这里经营了两年多，而且形成了上、中、下三层的子母地堡，在其周围互相掩护的子母堡差不多有50个。而且，它的上层被炸塌了以后，还有中层，中层被炸塌了以后还有下层。该工程分两期，从1941年以后，它使用了上千的民工，把这些修改好了以后，以打防疫针的名义就把他们悄悄地全部给处死了。后来，在松山战役遗址的旁边也发现了一些千人的死人坑。然后，他们再进行第二期的工程。松山的日军储存了一百天的食物、两百天的作战物资，包括武器弹药等等。他们在这里准备长期固守，而且作为切断中印缅战区的非常重要的节点，还能得到日军飞机的支持。

周永生：日本松山守备队很难啃，很难打。我们打了这么长时间，伤亡了这么多人，一般的书籍记载中国的军队伤亡至少在7600人以上，非常惨烈的一次战斗。每次一个营上去，打一阵，一点声音没有，官兵都没有回来。

洪  源：他这是交叉的火力。

周永生：这样大的冲锋至少在十次以上，后来有一个营的官兵打上去，爬下来两个伤兵来叙述松山交叉火力的情况。实际上，日本在松山有长期固守的思想准备，因此他占领这个地方就大修工事，就像您说的不仅仅把工事修成三四层，而且还有战车在固定的位置上，作为碉堡来使用。把坦克作为固定的位置在这些地方使用。同时，所有的暗堡都有暗道相连接。更绝的是，他们在修筑这些工事的时候，还特意找来日本的空军进行投弹实验。它这个碉堡，上面不仅有土而且还有钢板，还有其它一些石头等等进行覆盖。这个堡垒之坚固，最后美国14航空连联队炸，都不起作用，如果航空联队炸得很起作用的话，哪至于伤亡这么大？

当时，最主要的伤亡就是何应钦的侄子何绍周率领的第8军。第8军原来打一打，太艰苦了，折损人员太多。何绍周仗着和何应钦有关，他说，我不打了，把我换下来吧，想枪毙就枪毙。结果和他同级的其他军官说，军令如山倒，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可不能开这个玩笑，要这么说的话，说拉出去枪毙就拉出去枪毙了。因为蒋介石有命令，一定要在“九一八”之前把松山拿下，最后把第8军几乎全部都搭上了，才把松山攻下来。当然，最终攻陷起作用的，就像您说的，也不是士兵硬打硬冲，而是挖掘地道。

洪  源：群策群力。

周永生：然后安放炸药，当然我们有特别失利的地方。特别失利地方就是我们干什么，日军事先都有准备。我们挖掘地道准备放炸药的时候，日军搞什么呢？日军打竖井，它截断我们这个地道。当时搞不清楚，我们滇西的三大战役太艰苦了。攻打腾冲也是，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国民党军队伤亡1万8千人。而守卫腾冲的日军就只有3000人左右，死守。到松山，打到最后，日军弹药还有，但是没有粮食了。没有粮食怎么办？日军是非常残忍的，就把中国阵亡士兵的尸体，半夜出来，然后拉到他们那些地堡里头，把胳膊腿砍下来烧烤着吃。说日军法西斯军队太野蛮、太残忍，他们自己的军队，他们自己的官兵重伤的，到撤退的时候抬不走的，干什么？一律枪毙，机枪扫射，就是这样一支非常疯狂、非常顽固的军队。

守卫腾冲也是这样。我们调集大军的时候，日军好像都知道，事先都有准备。我们在哪个地方主攻，他们在哪个地方摆下重兵，使我们伤亡非常惨重，腾冲城的城墙也非常坚固，在古代就修筑了这样的城墙，宽6米，也很高，全都是石头的。美国第14航空联队用美国那种战法。中国军队先请求轰炸，炸完之后，中国军队冲锋，但是都消灭不了日军的主力，就这样一天一天打，一天一天啃。最后，日军的给养、人员消耗得差不多了，最后才把腾冲拿下。但我们的伤亡非常惨重。日军，你想想，只有3000人，而我们的伤亡是1万8千人。因此现在在腾冲修了国丧园，作为对抗日英烈的纪念。腾冲也在滇缅公路的要道上，松山是能够俯瞰滇缅公路，在松山上架大炮，就可以轰击滇缅公路运输的车辆。

另外一个地方就是龙陵，龙陵也同样在滇缅公路上。滇西这三个日本军队最后的堡垒和据点如果不能够拔下，滇缅公路最后就不能够通车，最后打的就是龙陵。龙陵大约打了好像将近10个月。我们的伤亡也是非常惨重的，伤亡大约在5万人。日军守卫龙陵的人员比较多，日军最后被消灭3万人左右。这也是旷日持久的攻坚作战，最后几个军包围龙陵不断地压缩。当时腾冲的敌人还没有被全歼，腾冲的56师团的一个联队长率领他的联队主力赶往龙陵，去援助龙陵，最后在龙陵都被消灭掉了。到1945年6月的时候，日本的这三个据点基本就被拔除了。但是从伤亡的情况来看，我们的牺牲也是非常巨大的。尽管当时，在滇西作战的国民党军队都已经是美式装备，但是由于日本军队的这种地堡作战，暗堡的相互连通，并且负隅顽抗，使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同时就像您说的，滇西战役的确有我们反思的地方。滇西战役和孙立人，以及新1军和新6军在缅北作战有很大的不同，就是滇西作战都是正面强攻，而缅北作战都是用巧劲，就是偷袭加上后翼侧翼包抄。后翼和侧翼包抄可以说是奇兵致胜，伤亡比较小。但是，滇西作战都是正面强攻，伤亡非常大。而且还有非常重要的、几十年之后才解开的迷，就是为什么我们打哪儿，日军早有防备呢？就是因为国民党军队的密电码很早就被日军破译了。在什么时候被破译的呢？当时，1941年的时候，国民党一个中校还是上校军官在滇西一带做联络官，去传递情报，结果当时赶上腾冲的大雾，飞机迷失了方向在腾冲地区迫降。结果在腾冲地区迫降，一下子就被日军俘虏了。俘虏以后，这个密码本没有被及时烧毁，就被日军俘获了。整个日军完全知道国民党军队和蒋介石各个军与各个军之间联络的内容，因此国民党所有的调兵遣将，日本的军队都是了如指掌。因此，这也是我们付出巨大代价的重要原因。后来在1969年，日本防卫厅出的缅甸作战的书籍透露了这个信息。这个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吃了多亏，连我们挖掘地道，松山的守军,它都知道，它打竖井来截击我们这个地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所有的战术的具体指挥它都清楚，但是当时搞不明白，也没有怀疑到这一点，只不过就是面对这样的巨大伤亡，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