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以“道”为最高理想价值。儒家之道属“人道”范畴,其实质即是“仁道”,亦即人之为人的内在本质。儒家的仁道体现在政治上就是“仁政”,即试图建立以仁道为根本的政治形态,张扬道统以与君主专制及官本位相抗衡,但其在两千多年的政治实践中存在很大的缺陷。今天,仁道观念可以成为人权理论的价值基础,以弥补西方人权理论过分强调工具理性而忽视价值理性的弊端。
儒学虽未明确提出过人权概念,但并不能说其不重视人权问题。现代西方人权理论的一个重要思想渊源就是中国儒学,通过考察儒学对西方启蒙思想家所产生的影响,可以明显地看到这一点。17、18世纪的欧洲哲学家、思想家莱布尼茨、洛克、孟德斯鸠、卢梭、伏尔泰、狄德罗等无不服膺儒家学说,且程度不等地受到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他们大多论述人权、人性问题,形成了一股强大的社会思潮,这些思想最后汇合到康德、黑格尔这些大家的哲学之中,为现代西方理性主义人权论奠定了理论基础。诚如成中英所言,人权、民主这些概念首先是由西方人提出来的,这没有什么疑义;但现代西方人权论是在东方哲学,特别是在儒家哲学思想的影响下产生的。现代人权的哲学基础是儒家哲学的人性伦理或德性伦理。
儒家的基本精神是一种天、地、人一体构架中重人重民的人文精神,是通过性善、仁爱、仁政、民本、中庸、至诚、和为贵等概念来表达其人权理念的。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在儒家传统中包含若干思想资源,它们可以与现代‘人权’概念相接榫,并且在儒家文化的脉络中为它提出另一种证成(justification)。”关于现代人权与儒家传统,李明辉经过分析、比较,认为美国学者帕尼卡(R.Panikkar)曾归纳出《世界人权宣言》的三项哲学预设,一是普遍人性,二是个人之尊严,三是民主的社会秩序,“在这三项预设当中,前两项预设无疑可在儒家思想(尤其是孟子思想)中发现有利的思想资源”。儒家的仁道观念不仅与西方人权主义的基本原则相一致,而且为人权主义理论提供了价值基础。
一、儒家“于道最为高”
儒家的“道”,是指古代先王之道,即尧、舜、禹、文、武、周公一脉相承的文化传统,代表着儒家文化的价值理想和最高典范。《汉书·艺文志》:“儒家者流……于道最为高。”儒家把“道”放在不可动摇的最高地位,要求“士人”必须成为“道”的担当者、固守者。如《论语·子张》中孔子有言,“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孔子强调的是君子要以学而达道,在此基础上,他要求儒者:“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论语·泰伯》)“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显然,孔子将道视为一种不可轻易放弃的理想价值。这一理想价值是孔子从历史文化中概括和提炼出来的,不离百姓日常生活世界与社会人生轨道,却又超越世俗的具体利益,对社会具有裁定和评判的意义,因而成为儒者人生价值取向的根本依据。正如成中英所言:“孔子的‘道’具有普遍性和包涵性,它是一个大的道理,具有广大的客观性,它是在人的文化发展中的人的价值,是人的理、社会的理。”孔子要求士人能够超越个体的和群体的利害得失,在“道”的基础上发展为对整个社会的深厚关怀。孟子在孔子的基础上有进一步的发展,特别挺立儒者的独立人格。他希望儒者有高远的追求,“道在尔而求诸远”(《孟子·离娄上》),要求儒者无论穷达都不要背弃道:“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孟子·尽心上》)他甚至要求儒者“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孟子·尽心上》)。荀子的“道”与孟子的高远与超越相比,就显得具体、实际多了,甚至有更多现实功利的考虑。如他说:“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荀子·儒效》)“道也者,何也?礼义、辞让、忠信是也。”(《荀子·强国》)“道也者,治之经理也。”(《荀子·正名》)可以看出,从孔子的文化关怀到荀子注重政治参与的明显变化,显示了孔孟与荀子之间的区别。这种区别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孔孟与荀子虽然皆言“道”,但其内涵已经有明显的不同,孔孟的“道”中包含着更多的文化批判因素,而荀子则更看重士人对现实政治的参与效果。
古代儒者所坚守的“道”的理念,与西方学者所追求的真理、正义等价值有接近之处,但更强调终极依据和超越层面的诉求。约翰·罗尔斯说:“正义是社会的首要价值,正像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价值一样。一种理论,无论它多么精致和简洁,只要它不真实,就必须加以拒绝或修正;同样,某些法律和制度,不管它们如何有效率和有条理,只要它们不正义,就必须加以改造和废除。每个人都拥有一种基于正义的不可侵犯性,这种不可侵犯性即使以社会整体利益之名也不能逾越。”这就相对清楚地说明了西方知识分子的精神特质,而儒家的“道”源于对历史文化的反思,由古今之变而达至天人之际,形成了关注人的根本存在的形而上的终极价值,这就使儒者能够培养出一种使命感,使他们在现实当中能够明道、体道、修道、守道,“道”寄予他们一种文化理想,一种对精神家园的眷恋。儒家思想体系形成了以道为最高价值,统摄学、政、文、法等的立体网络结构,逻辑先后的安排体现了“道”作为终极价值的基础性地位。儒者由于对“道”的担当,其对政治的态度表现出理想与现实的奇妙结合,他们一般都是怀抱理想的现实主义者:一方面,总是在试图超越于政治权势之外,以道抗政,以道统政;另一方面,常又试图引君入道,借重现实权力落实道的价值理念。
已有0人发表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