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选秀十年，个人、社会与传播的嬗变

本报记者：封寿炎

访谈嘉宾：孙　玮（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教授）

解放评论：《中国好声音》日前落幕，标志着今年的“选秀季”告一段落。如果从2004年《超级女声》算起，中国的电视选秀节目已经走过十年。回首十年，无论从节目本身、社会影响还是传播媒介来看，都发生了很多变化。

孙玮：总体而言，十年前的《超级女声》制造出了“大众”的概念，“大众”在社会文化领域浮出水面，与主流文化、精英文化、民间文化相区别的大众文化随之到达一种新状态。十年来，大众文化集聚了众多社会元素，逐步成为重要的文化现象。

选秀节目越来越纯熟地使用大众文化的运作方式。大众文化本质上是商品，是文化工业，它需按照工业化、商品化、市场化的方式运作的。《超级女声》　就开始尝试与移动通信公司合作，开展短信投票等。这种商业模式现在看来比较简单，在产业模式上也没有太多创新。但到了十年之后的《中国好声音》，产业化、商业化的运作成为操作者们非常自觉的意识，并努力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

选秀节目的形态风行全球，具有国际化的背景。但在引进中国之后，并不是简单复制，而是与本土的方方面面互相激荡，创造了许多中国特有的元素，嵌入到中国社会中来。这也许意味着，中国的大众文化将逐步建立起既符合国际规则、又具有本土特色的产业发展模式。

当前，资本市场是全球化的，大众文化的产业链也是全球化的。一个国家的大众文化，只有建立起既符合本国国情的产业模式，又能嵌入到全球的大众文化产业链中，才能获得生命力，赢得市场机会。美国、欧洲和日本都建立了自己的大众文化产业模式。如果我们的电影、电视、动漫、音乐、小说出版等，也能在观照全球的背景下，建立起中国的产业模式，参与全球化的文化交流，那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解放评论：“选秀”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应该不仅仅是资本的自娱自乐，而是具有广泛的社会参与，更激发了“人”的活力，您怎么看？

孙玮：首先选秀卷入的社会群体非常庞大。《超级女声》、《中国好声音》　等都创造了收视率的新记录。这一群体的覆盖面越来越广泛，涵盖各种不同的性别、年龄、学历、职业和阶层背景。很少有一个公共事件，能够吸引如此广泛、庞大的人群，长时间地持续关注、热烈讨论。其次大众的关注点，从比较单一逐渐变得多元。选秀节目体现出巨大的包容力，谁都可以在里面找到想要的东西，往里面投射自己的感情。选秀节目触碰到了中国社会心理的共振点。

在《超级女声》的时候，大众的关注点集中在海选和短信投票上，激烈争论有没有黑幕。十年过去，关注点变得非常多元。

第一个就是追求梦想。选手通过个人奋斗往上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虽然大众都明白最终出人头地的只是凤毛麟角，但它展示了一种渴望、一种可能性，这种价值观使大众受到鼓舞，得到精神力量的激发和升华。

第二个就是张扬个性，呈现自由、多元的生活状态。对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他们年轻时候的个性是被压制的，八十年代流行一首歌，第一句歌词是“我想唱歌可不敢唱”，就反映了这代人的普遍体验。他们看到现在的小孩那么幸福，可以染头发，可以将唱歌、组乐队作为自己的职业理想，想干吗就干吗地自由挥洒。年轻时候的渴望，被压制的个性、理想和自由，就从中获得了一种释放和补偿。

第三个就是真实生活。很多电视剧是很假的，新闻也常常不够“接地气”。选秀节目展示了一些不那么假的内容。选手的个人经历及亲情、友情，都具有人性化、有人情温暖的一面。导师可以就专业问题展开讨论甚至争论。还有些可能不那么光鲜，比如选手人生经历的曲折性，一些选手有野心、有心机，甚至说一些难听的话，但仿佛能让人看到更加接近原生态的生活，看到老百姓在想什么、是怎么样生活的。即使明知道这是商业包装，甚至刻意做作，但似乎没有其他一些节目更假更做作。通过商业包装，反而展现了相对真实的生活状态。这个现象真是奇特。

这些多元化的关注点，使选秀节目成为热烈的公共话题。有些人未必真的很想看，但一到周末，他们就借这个机会，边看电视边发微信，借这个话题和天南地北的熟人聊聊天。在其他社会娱乐方式比较匮乏的情况下，选秀以自己的方式，成为社会联结的纽带。

解放评论：不可否认，传媒的力量在选秀的过程中成为至关重要的推动力。传媒改变生活，传媒制造公共议题，传媒甚至能够转移乃至塑造公众的“注意力”。

孙玮：是的。一般来说，社会结构的核心是政治、经济，传播媒介和文化是边缘，大众文化又是文化领域中的边缘。政治、经济构成社会的主干框架，往往是它们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传播媒介去宣传推广。在这种关系中，传播媒介是附属的，只是一种辅助性操作性的工具。但在像选秀这么大影响力的文化现象中，传媒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选手和观众的游戏规则、产业链的构架，都是由大众传播机构，通过各种传播方式来运作的。在这里，不同的传媒形态，包括电视、报纸、网络、微博、微信，互相捆绑融合，成为选秀过程中的重要力量，又成为激荡各种社会因素的关键助力。在这里，传播、媒介通过构筑社会现象，整合各种社会资源，成为承载、聚合经济等其他社会元素的基础性要素。这在十年前，似乎无法想像。

选秀所透视出的传媒张力要求我们打破传统的认识，重新理解传播、媒介，重新理解传播、媒介与社会的关系。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在网络化的社会中，传播、媒介更多意味着各个类型、各个层面的沟通、碰撞、交流和融合。沟通和交流的姿态、意识和能力，对个人、团队、社会、国家和文明而言，都日益成为核心竞争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