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
要讲到的第二个人,是我本科时的一个学长。毕业之后回了老家的地级市,在一个四流高校做行政工作,跟专业毫无直接关系,一直到现在。
他出身于一个看似条件不错的家庭,然而他的童年虽然物质生活充裕,家教环境却无比糟糕,在亲情上充满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错乱和缺失,用“命运多舛”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具体不详述了,经历过他那种童年生活的人,如果没有严重的心理障碍,那简直是奇迹了。
然而学长就是这样一个奇迹。不但精神健全,人格完善,而且成为了一个诗人,不夸张地说,有天才般的光芒。与他交往过的人,无不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当然,我更倾向于认为,文学和诗歌拯救并升华了他原本十分苦难的精神创伤。
他在一个民间诗歌小圈子里很有名。同时这个小圈子由他本人一手打造。他在学校时就写得一手好诗,而且经常组织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写作交流。诗歌圈是一个很边缘化、但是又很自得其乐的特殊场域(当然实际的生态状况也很复杂,背后往往纠缠着各地文联、作协、党政机关和企业的宣传部门、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之类)。出了那个圈子,是没人认识他的。但这不妨碍他乐此不疲地经营自己的那个小圈子,做得风生水起。
学长的另外一个事业是组织学生剧社。除了能接触到更多年轻漂亮、有灵气的女孩子之外,他更重要的目的,还是离不开“艺术理想”。他排演过很多先锋戏剧,在当地的商业场所尝试上演过,票房不用说了,肯定是很惨淡。但为了学习观摩,他还是会一次次驱车到200公里外的省城去看那里巡回演出的话剧,再连夜赶回他所在的小城市。
(相比之下,我感到非常惭愧。我住的地方,离保利剧院和首都剧场都可以骑15分钟自行车抵达。但我一年看一次话剧就就算不错了。)
学长还利用业余时间拍了家乡水库库区生态环境的纪录片。但据说由于涉及敏感问题而不能在电视台播放,只能作为独立纪录片存在于网络上,但这不妨碍他对这部片子的喜爱和重视。
我一直替学长的才华和抱负而深感惋惜。如果能像我辈这样花一点工夫考研考博,从而有机会更深地接触一些“高端”的”文化人”,那么以他的优秀(而不是学历学位这些东西),在京城小小聚敛一把人脉、找个更高的平台待着,从而享受到更多他喜欢的文化资源,更充分地发挥他在创作上的优长,大概不成任何问题。
但直到有一次,我从学长的博客上看到了他和诗友聚会的照片:是在一个农民诗友的家里。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诗人(确切地说是两个农妇),笑容却像小女孩般无比纯真灿烂,没有受到"知识"、"学问"的污染,有藏不住的满足和幸福感,背景是起伏的群山,面前一口大黑锅,锅里是野菜馅儿的饺子,野菜是他们一行人刚上山采下来的。——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志向”之于学长的“诗生活”来说,是怎样的鸱之于鹓雏。
按照自己的内心去生活,这是听起来简单但很难实现的事情。因为“文化”往往一层层覆盖在了我们的精神之上,形成了厚重的“人格面具”。这些民间诗人的生活绝不轻松自在,但他们的灵魂是自由的,生命没有被消耗和稀释,反而增加了密度和容量。那绝非虚幻的繁华所掏空的灵魂所可比拟。他们的生活状态有点像《立春》所描述的那样,但精神状态远比《立春》中热情饱满。
这是我要讲的第二个年轻人的故事。当有一种真正的精神生活,活泼地、也是深刻地植根于一个人的生命之中,那么无论周围的土壤再怎么瘠薄,生命本身都显现出一种挺拔向上的姿态。这种人生才是真正值得羡慕和尊重的。它并不靠怎样恢弘的外部目标,而是靠充盈、内敛的张力,人生有着这样的底子,才不会被轻易压垮。
已有0人发表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