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钊:我的马克思主义观(2)

李大钊:我的马克思主义观(2)

(五)

迄兹所陈是历史的唯物论者共同一致的论旨。今当更进而述马氏独特的唯物史观。

马氏的经济论,因有他的名著《资本论》详为阐发,所以人都知道他的社会主义系根据于一定的经济论的。至于他的唯物史观,因为没有专书论这个问题,所以人都不甚注意。他的《资本论》,虽然彻头彻尾以他那特有的历史观作基础,而却不见有理论的揭出他的历史观的地方。他那历史观的纲要,稍见于一八四七年公刊的《哲学的贫困》,及一八四八年公布的《共产者宣言》。而以一定的公式表出他的历史观,还在那一八五九年他作的那《经济学批评》的序文中。现在把这几样著作里包含他那历史观的主要部分,节译于下,以供研究的资料。

㈠ 见于《哲学的贫困》中的:

“经济学者蒲鲁东氏,把人类在一定的生产关系之下制造罗纱、麻布、绢布的事情,理解的极其明了。可是这一定的社会关系,也和罗纱、麻布等一样,是人类的生产物,他还没有理解。社会关系与生产力有密切的连络。人类随着获得新生产力,变化其生产方法;又随着变化生产方法,——随着变化他们得生活资料的方法——他们全变化他们的社会关系。手臼造出有封建诸侯的社会,蒸汽制粉机造出有产业的资本家的社会。而这样顺应他们的物质的生产方法,以建设其社会关系的人类,同时又顺应他们的社会关系,以作出其主义、思想、范畴。”

㈡ 见于《共产者宣言》中的:

“凡以前存在的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竞争的历史。希腊的自由民与奴隶,罗马的贵族与平民,中世的领主与农奴,同业组合的主人与职工,简单的说,就是压制者与被压制者,自古以来,常相反目,而续行或隐然,或公然,不断的争斗总是以全社会革命的变革,或以相争两阶级的共倒结局的一切争斗。试翻昔时的历史,社会全被区别为种种身分者,社会的地位有多样的等差,这类现象我们殆到处可以发见。在古代罗马则有贵族、骑士、平民、奴隶;在中世则有封建诸侯、家臣、同业组合的主人、职工、农奴,且于此等阶级内更各分很多的等级。由封建的社会的崩坏,产出来的近世的社会,仍没把阶级的对立废止。他不过带来了新阶级、新压制手段、新争斗的形式,以代旧的罢了。

“可是到了我们的时代,就是有产者本位的时代,却把阶级的对立简单了。全社会越来越分裂为互相敌视的二大阵营,为相逼对峙的二大阶级:就是有产者与无产者。

“……依以上所述考之,资本家阶级所拿他作基础以至勃兴的生产手段及交通手段,是已经在封建社会作出来的。此等生产手段及交通手段的发展达于一定阶段的时候,封建的社会所依以营生产及交换的关系,就是关于农业及工业封建的组织,简单一句话就是封建的所有关系,对于已经发展的生产力,久已不能适应了。此等关系,现在不但不能奖励生产,却妨阻生产,变成了许多的障碍物。所以此等关系不能不被破坏,果然又被破坏了。

“那自由竞争就随着于他适合的社会的及政治的制度,随着有产者阶级的经济的及政治的支配,代之而起了。

“有产者阶级,于其不满百年的阶级支配之下,就造出比合起所有过去时代曾造的还厚且巨的生产力。自然力的征服,机械、工业及农业上的化学应用,轮船、火车、电报,全大陆的开垦,河川的开通,如同用魔法唤起的这些人类——在前世纪谁能想到有这样的生产力能包容在社会的劳动里呢?

“把这样伟大的生产手段及交通手段,像用魔法一般唤起来的资本家的生产关系及交通关系,——资本家的所有关系——现代的资本家的社会,如今恰与那魔术师自念咒语唤起诸下界的力量,而自己却无制御他们的力量了的情事相等。数十年的工商史,只是现代的生产力,对于现代的生产关系,对于那不外有产者的生活条件及其支配力的所有关系,试行谋叛的历史。我们但举那商业上的恐慌——因隔一定期间便反复来袭,常常胁迫有产社会的全存在的商业恐慌——即足以作个证明。……有产者阶级颠覆封建制度的武器,今乃转而向有产者阶级自身。

“有产者阶级不但锻炼致自己于死的武器,并且产出去挥使那些武器的人——现代的劳动阶级、无产者就是。

“人人的观念、意见及概念,简单一句话,就是凡是属于人间意识的东西,都随着人人的生活关系,随着其社会的关系,随着其社会的存在,一齐变化。这是不用深究就可以知道的。那思想的历史所证明的,非精神上的生产随着物质上的生产一齐变化而何?”

㈢ 见于《经济学批评》序文中的:

“人类必须加入那于他们生活上必要的社会的生产,一定的、必然的、离于他们的意志而独立的关系,就是那适应他们物质的生产力一定的发展阶段的生产关系。此等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的构造——法制上及政治上所依以成立的、一定的社会的意识形态所适应的真实基础——物质的生活的生产方法,一般给社会的、政治的及精神的生活过程,加上条件。不是人类的意识决定其存在,他们的社会的存在反是决定其意识的东西。

“社会的物质的生产力,于其发展的一定阶段,与他从来所在那里面活动当时的生产关系,与那不过是法制上的表现的所有关系冲突。这个关系,这样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而为束缚。于是乎社会革命的时代来。巨大的表面构造的全部,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动,或徐,或激,都变革了。

“当那样变革的观察,吾人非常把那在得以自然科学的论证的经济的生产条件之上所起的物质的变革,与那人类意识此冲突且至决战的,法制上、政治上、宗教上、艺术上、哲学上的形态,简单说就是观念上的形态,区别不可。想把那样变革时代,由其时代的意识判断,恰如照着一个人怎样想他自己的事,以判断其人一样,不但没有所得,意识这个东西宁是由物质生活的矛盾,就是存在于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间的冲突,才能说明的。

“一社会组织,非到他的全生产力,在其组织内发展的一点余地也没有了以后,决不能颠覆去了。这新的,比从前还高的生产关系,在这个东西的物质的生存条件于旧社会的母胎内孵化完了以前,决不能产生出来。人类是常只以自能解决的问题为问题的。因为拿极正确的眼光去看,凡为问题的,惟于其解决所必要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至少也在成立过程中的时会,才能发生。

“综其大体而论,吾人得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及现代资本家的生产方法,为社会经济的组织进步的阶段。而在此中,资本家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的生产方法之采敌对形态的最后。——此处所谓敌对,非个人的敌对之意,是由各个人生活的社会的条件而生的敌对之意,——可是在资本家社会的母胎内发展的生产力,同时作成于此敌对的解决必要的物质条件。人类历史的前史,就以此社会组织终。”

(以上的译语,从河上肇博士。)

据以上所引,我们可以略窥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要领了。现在更把这个要领简单写出,以期易于了解。

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有二要点:其一是关于人类文化的经验的说明;其二即社会组织进化论。其一是说人类社会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经济的构造。这是社会的基础构造。一切社会上政治的、法制的、伦理的、哲学的,简单说,凡是精神上的构造,都是随着经济的构造变化而变化。我们可以称这些精神的构造为表面构造。表面构造常视基础构造为转移,而基础构造的变动,乃以其内部促他自己进化的最高动因,就是生产力,为主动,属于人类意识的东西,丝毫不能加他以影响,他却可以决定人类的精神、意识、主义、思想,使他们必须适应他的行程。其二是说生产力与社会组织有密切的关系。生产力一有变动,社会组织必须随着他变动。社会组织即社会关系,也是与布帛菽粟一样,是人类依生产力产出的产物。手臼产出封建诸侯的社会,蒸汽制粉机产出产业的资本家的社会。生产力在那里发展的社会组织,当初虽然助长生产力的发展,后来发展的力量到那社会组织不能适应的程度,那社会组织不但不能助他,反倒束缚他妨碍他了。而这生产力虽在那束缚他、妨碍他的社会组织中,仍是向前发展不已。发展的力量愈大,与那不能适应他的社会组织间的冲突愈迫,结局这旧社会组织非至崩坏不可。这就是社会革命。新的继起,将来到了不能与生产力相应的时候,他的崩坏亦复如是。可是这个生产力,非到在他所活动的社会组织里发展到无可再容的程度,那社会组织是万万不能打破。而这在旧社会组织内,长成他那生存条件的新社会组织,非到自然脱离母胎,有了独立生存的运命,也是万万不能发生。恰如孵卵的情形一样,人为的助长,打破卵壳的行动,是万万无效的,是万万不可能的。

以上是马克思独特的唯物史观。

(六)

与他的唯物史观很有密切关系的,还有那阶级竞争说。

历史的唯物论者,既把种种社会现象不同的原因总约为经济的原因,更依社会学上竞争的法则,认许多组成历史明显的社会事实,只是那直接,间接,或多,或少,各殊异阶级间团体竞争所表现的结果。他们所以牵入这竞争中的缘故,全由于他们自己特殊经济上的动机。由历史的唯物论者的眼光去看,十字军之役也含着经济的意味。当时繁盛的义大利共和国中,特如Venice的统治阶级,实欲自保其东方的繁富市场。宗教革新的运动,虽然戴着路德的名义,其时的民众中,也似乎有一大部分是意在免去罗马用种种方法征课的重税(那最后有道理的赎罪符也包在内)。基督教的传布,也是应无产阶级的要求作一种实际的运动。把首都由罗马迁至Byzantium(就是现在的康士坦丁堡),与那定基督教为官教,也是经济的关系。这两件事都是为取罗马帝国从来的重心而代之。因为当时的中产阶级,实为东方富有财势的商贾阶级,势力很厚。他们和那基督教的无产阶级相合,以与罗马寄生的贵族政治分持平衡的势力,而破坏之。法国大革命也全是因为资本家的中级势力,渐渐可以压迫拥有土地的贵族,其间的平衡久已不固,偶然破裂,遂有这个结果。就是法国历史上迭起层兴的政治危机,单由观念学去研究终于神秘难解。像那拿破仑派咧,布尔康家正统派咧,欧尔林家派咧,共和党咧,平民直接执政党咧,他们背后都藏着很复杂的经济意味。不过打着这些旗帜互相争战,以图压服他的反对阶级,而保自己阶级经济上的利益就是了。这类的政治变动,由马克思解释,其根本原因都在殊异经济阶级间的竞争。我们看那马克思与昂格思的《共产者宣言》中“从来的历史都是阶级竞争的历史”的话,马克思在他的《经济学批评》序文中,也说“从来的历史尽是在阶级对立——固然在种种时代呈种种形式——中进行的”,就可以证明他的阶级竞争说,与他的唯物史观有密切关系了。

就这阶级竞争的现象,我们可以晓得,这经济上有共同利害自觉的社会团体,都有毁损别的社会团体以增加自己团体利益的倾向。这个倾向,斯宾塞谓是本于个人的利己心。他在《社会学研究》中说:“个人的利己心引出由他们作成的阶级的利己心,于分别的努力以外,还要发生一种协同的努力,去从那社会活动的总收入中,取些过度的领分。这种综合的倾向,在每阶级中这样发展,必须由其他诸阶级类似的综合的倾向来维持其平衡。”由此以观,这阶级竞争在社会的有机体中恰与Wilhelm Roux所发见的“各不同的部分官能组织细胞间的竞争,在各有机体中进行不已”的原则相当。宇宙间一切生命都向“自己发展”(Self-expansion)活动不已。“自己发展”是生物学上、社会学上一切有机的进化全体根本的动机,是生物界普遍无敌的倾向。阶级竞争是这种倾向的无量表现与结果中的一个。而在马克思则谓阶级竞争之所由起,全因为土地共有制崩坏以后,经济的构造都建在阶级对立之上。马氏所说的阶级,就是经济上利害相反的阶级,就是有土地或资本等生产手段的有产阶级,与没有土地或资本等生产手段的无产阶级的区别:一方是压服他人掠夺他人的,一方是受人压服,被人掠夺的。这两种阶级,在种种时代,以种种形式表现出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现代资本家的,这些生产方法出现的次第,可作经济组织进化的阶段,而这资本家的生产方法,是社会的生产方法中采敌对形式的最后。阶级竞争也将与这资本家的生产方法同时告终。至于社会为什么呈出阶级对立的现象呢?马氏的意见是以为全是因为一个社会团体,依生产手段的独占,掠夺他人的余工余值(余工余值说详后)的原故。但这两种阶级,最初不过对于他一阶级,可称一个阶级,实则阶级的本身还没有成个阶级,还没有阶级的自觉。后来属于一阶级的,知道他们对于别的阶级,到底是立于不相容的地位,阶级竞争是他们不能避的运命,就是有了阶级的自觉,阶级间就起了竞争。当初只是经济的竞争,争经济上的利益,后来更进而为政治的竞争,争政治上的权力,直至那建在阶级对立上的经济的构造自己进化,发生了一种新变化为止。这样看来,马氏并非承认这阶级竞争是与人类历史相终始的,他只把他的阶级竞争说应用于人类历史的前史,不是通用于过去、现在、未来的全部。与其说他的阶级竞争说是他的唯物史观的要素,不如说是对于过去历史的一个应用。

责任编辑:单梦竹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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