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国的民主》的第一卷更多地讨论美国民主的卓越之处,第二卷主要集中于对民主的谨慎分析和预判,在当时法国的舆论中,第一卷内容获得了很轰动的反响;第二卷内容则反响平平,可见当时的人心所向。
相较于同时期的欧洲人,托克维尔对美国的民主体制有更多实际的接触。就个人观点而言,托克维尔无疑很赞赏美国的民主,但他很怀疑这种体制在欧洲尤其是在法国的未来。因此在现实的政治立场上,托克维尔更趋于保守,宁愿坚守一种能保证政治稳定和自由的立宪君主制。这种立场直接导致了托克维尔在1848年法国二月革命后不幸的政治生涯。
革命与退隐
在奥尔良王朝时期,托克维尔学术上成就斐然,在官场也仕途顺利。
1839年,托克维尔当选芒热省的下院议员,此后连续两次当选。但此时的奥尔良王朝已经风雨飘摇。
路易·菲利普在政治上采取中间路线。由于无法获得天主教会和正统派贵族的认同,同时又遭到激进共和派的反对,奥尔良王朝转向新兴的金融家阶层寻求支持。这导致了金融投机盛行,经济萧条,以及政府丑闻频发,各种激进或保守的势力纷纷加入反对派阵营。
1848年,法国爆发二月革命,奥尔良王朝倒台,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成立。托克维尔当选国民议会议员,并参与制定第二共和国的宪法。
托克维尔是正统派贵族,期望让波旁家族复辟,以建立稳定的立宪君主制。但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托克维尔害怕二月革命后激进的民众会再次掀起革命,因此选择与国民议会中保守的“秩序党”结盟,遏制民主派的影响。
1848年6月,在民主派的鼓动下,巴黎民众起义,反对国民议会。临时政府陆军部长、秩序党首领路易·卡芬雅克调集军队,武力镇压了起义。
镇压六月起义后,为了遏制巴黎民众的激进倾向,国民议会决定扩大普选权。托克维尔也赞同扩大普选权,毕竟法国外省的农民在政治立场上普遍保守,有望借此排除民主派和社会主义者的影响。
扩大普选权后,长期以来被视为政治小丑和冒险家的路易·波拿巴迅速崛起,并在1848年12月的选举中以压倒性多数击败“秩序党”的卡芬雅克,当选临时总统。
路易·波拿巴是拿破仑一世的侄子,自诩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此前曾多次尝试在法国煽动政变夺权,结果都以失败告终,甚至被判入狱。由于拿破仑一世以民法典保护了农民在大革命时期获得的小块土地,外省农民普遍支持波拿巴家族。这一意外使国民议会措手不及,更令正统派和奥尔良派感到不安。
路易·拿破仑当选后,首先笼络议会中的“秩序党”,任命奥第隆·巴罗组织内阁。巴罗不仅是奥尔良王朝后期的反对派领袖,也是正统派,与托克维尔的立场十分接近。托克维尔受邀入阁,担任外交部长,以支持正统派的共同事业。
然而,路易·波拿巴与“秩序党”的合作注定是同床异梦。“秩序党”期望以路易·拿破仑的政治影响,遏制住激进的民主派,逐渐过渡到让波旁王朝复辟。
被“秩序党”轻视的路易·拿破仑并不甘心担当傀儡,他以各种手腕分化瓦解各派政敌。路易·波拿巴依靠“秩序党”内阁削弱国民议会,镇压民主派;同时又鼓动农民和民众,大力收买军队和支持者,准备发动政变建立自己的王朝。
在路易·拿破仑的分化打击下,国民议会中的共和派和民主派相继瓦解,支持议会的军队也被解散或调离,“秩序党”的地位摇摇欲坠。
在这种不安的局势中,托克维尔试图尽最后的努力。1851年5月,托克维尔曾当面劝说路易·波拿巴不要冒险发动政变。同时,他劝说内阁支持路易·波拿巴作为共和国总统的合法地位,以避免政变发生。
但这一切都于事无补。1851年12月2日,路易·波拿巴调集军队占领巴黎,解散议会。巴黎民众举行起义,再次被武力镇压。民主派、共和派,以及路易·拿破仑的政敌纷纷被迫流亡。托克维尔作为一名议员在议会坚守到最后一刻,以此表示抗议,结果被逮捕,监禁两天后获释。此后,托克维尔退出政坛,著书立说直到1859年去世。
托克维尔是1848年到1852年法国政治风云的亲历者,他将这一段的经历写成了《1848年法国革命回忆录》。其中对同代人有许多苛刻的评论,托克维尔在遗嘱中押后了回忆录的出版。直到1893年,也就是作者去世后34年,才经由其亲友之手面世。
正是在退出政坛之后,经历了革命与复辟,托克维尔痛定思痛,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写下了名著《旧制度与大革命》。这本书的写作要晚于《1848年法国革命回忆录》,其第一卷于1856年出版,而第二卷在作者去世时尚未完稿,只留有笔记和不完整的初稿。从这个意义上说,《1848年法国革命回忆录》侧重记事,而《旧制度与大革命》侧重反思。也正因此,《旧制度与大革命》并不是发思古之幽情,而是渗透着他对自己亲历的革命与复辟的思考;也正是因此,《旧制度与大革命》并非历史学研究,而是政治学著作。
托克维尔生活的时代,民主的潮流浩浩荡荡而来,托克维尔这样出身贵族的人虽然理性上洞见及此,但感情上始终多有疑虑。《旧制度与大革命》与《论美国的民主》遥相呼应,反映了这批自由主义者在当时的内心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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