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若麟:超越选举

郑若麟:超越选举

法国著名学者伊格纳乔·拉莫内在一篇影响甚大的文章《量身定制的民主》中有这样一句话:“华盛顿一贯以‘非民主体制’来贬低其敌对国家……而惟一能够逃脱这一诋毁的条件,就是‘自由选举’。”拉莫内一针见血地挑明了两点:一是在西方一手遮天地控制着主流话语权的当今世界,“民主”早已不是学术之争,而是道德之战;二是“民主”被简化为“选举”。于是,高举“选举”大旗,便占据了道德高地。

几十年来,中国就一直因此而被置于国际“道德被告席”上。今天是打破这一状况的时候了。

将民主简化为“一人一票”的选举,进而将选举变幻成“是否民主”的惟一道德评判尺度,正是我所强烈质疑的。从理论上而言,民主就是人民主权;而在实践中,目前在国际学术界并不存在一个公认的、可以从道德上定义一个国家是否“民主”的统一标准。我经常借用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描述家庭的那句名言:独裁都是相同的,而民主则各有各的特点。从英国的君主立宪制、美国的(间接选举)总统制,到德国的议会制、法国的总统—议会双轨制,民主体制历来就是五花八门的。民主从理论上的一致性,到实践中的多样化,恰恰是民主本身的特质,是民主在实践过程中出现的正常现象。西方学者试图将这种多样化纳入一个可量化的标准,归纳出民主的五大特征:自由选举、多党、轮流执政、独立司法和自由媒体。而近十年来,反恐战争和全球化经济竞争使西方发达国家在司法、新闻、人权等领域均出现民主倒退现象,因而“选举”又被进一步突出、神化,特别是国家元首的普选制,成为西方退为维持自身道德高地、进为制约竞争对手的法宝。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必须超越西方学者对民主概念的简化,重返民主概念的原质。衡量一个政权是否属于民主的范畴,“以民执政(民有)、为民执政(民治)”是两大根本原则:前者指“执政机构内应有充分的社会各阶层代表”;后者指“执政行为应充分反映多数民意”。仅以“选举”来简化民主,我们便无法理解为什么欧洲人批评美国两党制无法反映复杂的社会阶级构成,而美国人则讥讽法国民主体制会出现民意代表违背民意(被全民公决否决的欧盟宪法被国民议会批准)的异象。

民主是一个历史进程。若以国家元首直接普选作为“民主门槛”的话,那么世界上没有几个民主国家。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被历史学家们公认为法国民主体制的确立。但当时占人口半数的女性根本没有投票权,法国也还是一个罪恶的殖民帝国,法国也没有直接普选总统。法国也还有着新闻(宣传)部(具讽刺意义的是,有新闻部的时代人的思想自由度和信息多样化的程度胜于今天没有新闻部的时代,因为媒体内部的高度垄断取代了国家控制)……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法国自认、被认为是一个民主国家。这一事实是意味深长的。

它证明,民主是一个动态的、历史的概念,要从实践中而非仅仅从理论上去理解。法国从1789年大革命开始,迄今共经历了三个王朝、两个帝制和五个共和。从1848年第二共和国即建立有限选举制度(有趣的是,每次投票,多数选民都支持王国、反对共和)。但到第三共和国,法国才真正进入民主国家的范畴。也正是从第三共和国始,总统七年任期制成为法国政治生活的一个现实,直到2000年才修宪改为五年制。法国直到20世纪40年代才实现“一人一票”的选举制度。直到戴高乐将军于1958年9月28日通过全民公决创立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法国才真正实现全民直接普选总统机制。而总统连选连任不得超过两任的法律(多少照抄没有总统连选连任期限制的法式民主的法语非洲国家就是这样“选举”出永远当选的“终身总统”!),法国直到2008年才制定通过。民主就是一个不断自我完善的过程。

中国的民主化进程从上个世纪初就已经开始,与中国的工业化、城市化进程是同步的。从“民有、民治”两大民主原则出发,任何不带意识形态偏见的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民主化进程的轨迹。当中国建立起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当中国1982年宪法规定国家领导人任期制,人民主权就已经成为现实。戴尔玛丝—马尔蒂进一步认为,2001年中国进入世界贸易组织是一个关键的“槛”,特别从是司法角度,标志着中国的民主进程进入不可逆转的最后阶段。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无论是国家政权的构成还是执政行为,都在朝着反映大多数民意的方向发展。但正如工业化和城市化一样,今天中国民主化程度距民众的要求显然还有很大的距离。今天需要做的,是进一步完善中国的民主体制。不能因为中国农业人口仍然超过工业人口、农村人口超过城市人口就否定中国的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也不能因为中国民主不完善、不符合西方今天制定的标准,就否定中国早已进入民主国家的范畴的事实。如果真正按学者的高标准来衡量,“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完全符合民主理想,因为民主需要强者对弱者的绝对诚实,并彻底批判所有对权力的滥用”。

今天西方民主国家普遍出现的“选举异化”现象,正严重侵蚀其民主政体。民主原则本应保证社会的公平、公正。然而在西方发达国家中,贫富差距却一直在拉大。公正是一个西方民主未能解决的问题。其原因正是因为“选举”日益取代“民主”。部分学者已经开始反思,法国正在滑向某种“寡头政体”的陷阱,轮流执政的两党似乎代表的是同一个隐身幕后的统治集团的私利……用社会学家、记者艾尔韦·冈普夫的话来说,法国已经从一个民主国家蜕变成一个“寡头财团”控制的国家,处于“独裁与民主之间”。他的意思很明白:寡头财团通过对选举的操纵,已经从实质上控制了法国国家大权。事实上,自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以来,西方民主体制正在遭遇历史性挑战,似乎正在验证邱吉尔的预见:一个除了其他所有体制以外的最(不)坏的政体。当然,这是题外话。

责任编辑:郑瑜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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