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一名男子在市区内的一片沙地中呆坐。该市耗资50多亿元、历时5年建设的新城康巴什建好后,因为无人居住成了一座空城。
“只有10块钱的资本,却做了200块钱的事情”,鄂尔多斯因此成为过去十年中国增长最快的城市。
这座城市正在挤泡沫,以让虚胖的身体恢复健康。这种“去杠杆化”,正是一些地方政府需要集体破解的科学发展难题。
没完工的高楼一群群呆立,停着,灰黑的水泥钢筋裸露在工地上,随处可见。黄色塔吊们的最后一次起降,已是近一年前的事了。
这是2012年8月的鄂尔多斯,高速运转十年之后,突然几乎陷入停滞。
这座城市是过去十年中国经济增长最快的地方——2001年设立鄂尔多斯市之前,这片河套地区在内蒙古都属于贫困之地,GDP排名全国倒数。但此后,在本轮经济繁荣周期中,鄂尔多斯GDP增速连续9年全国第一,人均GDP先后超过北京、上海和香港,成为全国最富的城市。
但奇迹几乎是戛然而止。2011年下半年起,火爆的鄂尔多斯房地产直接冰冻,民间借贷大案频发。随着2012年宏观经济增速放缓,另一个支柱产业——煤炭——也危机深重,“鄂尔多斯时间”就此停滞。
“最根本的症结在于整个城市经济体的激进冒险,不计后果地使用了高杠杆。”资深信托业人士刘擎说,“好比只有10块钱的资本,它却做了200块钱的事,产业自身盈利不能支撑过分透支。”
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空旷的街道代表了最富有最兴盛时期的激进冒险。
“筹资是头等大事”
在中国最富的城市,政府正在绞尽脑汁找钱,他们甚至打算向拆迁户借钱。
这个北中国的财富汇聚之城,二十多万外来人口正在陆续撤离。老城区东胜一套三室的红砖平房,月租金已经从近4000元跌到了不足2500元。
而找钱,成为鄂尔多斯政府的关键词。
在此之前,融资平台是救命的稻草。以东胜城投为例,2011年净资产仅为2008年时的2倍,而同期债务规模却翻了21倍。尤其是2009年,负债从6.3亿激增至91亿。
东胜城投公司审计报告显示,这家注册资本为12.4亿元的区县级融资平台及其关联公司,2011年末向国开行内蒙古分行、建设银行及中国银行贷款的余额为45亿元,主要以质押的方式。其中国开行贷款占37.9亿元。
债务规模不断扩大,地方财政的还款能力却无法同步增长。根据东胜区政府提供的数据,2012年区财政可用财力仅增加4.26亿元。
但很快,这根稻草也难以救命了。
为了防范金融风险,银监会发布了关于切实做好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风险监管工作的通知,制定了具体的平台贷准入门槛。
“融资平台在国家相关政策调控下,成效有限;其他筹资渠道也比较狭窄。”东胜区财政局在2011年的工作总结中提道,“面对巨大的支出需求,筹资成为迫在眉睫的头等大事。”
银行融资之门缩窄,政府转头找上了当地的“财主”——2011年,东胜城投向当地大型民营企业伊泰集团、鄂市满世房地产公司及市国投公司,以委托贷款的形式,融资近9亿。
此外,还直接向北京星河湾公司、鄂市佳奇城市建设投资公司及内蒙古雄鹏建筑有限责任公司借款共计14.75亿元,向东胜区建设局和国资公司融资4.5亿元。
资本市场,迅速成为新的救星。
2011年末东胜城投通过新华信托和新时代信托融资余额9.5亿元。2012年2月,东胜城投又发行6年期20亿元城投债。
公开资料还显示,鄂尔多斯国投集团于2010年5月发行10年期28亿公司债。鄂尔多斯市城投公司于2011年4月发行7年期10亿城投债,并且通过中信信托发行的近9亿应收账款流动化信托项目仍在发售中。
政府所拖欠的工程款,也正在通过这些金融设计,曲线蔓延。
一位地产公司高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正在试验的新设想是,通过信托公司进行项目贷款,未来本金和利息由政府还,“相当于把我们的债务转嫁给政府,冲销政府对我们的欠款”。
“政府已经同意了,现在需要我们自己找信托公司。”他说。
绞尽脑汁找钱的,还有康巴什国投公司,他们甚至瞄准了有钱的拆迁户。
公司副总经理苏润飞向媒体证实,康巴什国投试图以17.523%的年利率向拆迁户进行委托贷款融资,资金来源是每个拆迁户数百万的拆迁补偿金。
“我们不愿意借钱出去,我们只想要现金。”一位曾接到上述通知的哈巴格希移民新村拆迁户说。
不过,拆迁村民与苏润飞均证实,这一计划后来并未执行。
楼市冰冻,痛在政府
2011年10月至今,销售总监魏晨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出手了近100套住宅——不过没有一套属于正常销售,全都用于抵债。
冰冷的楼市,映射着财政的窘境。
2012年5月9日,鄂尔多斯市委中心组学习会上,市长廉素表达了对财政收入放缓的隐忧:截至4月,鄂市财政总收入增速比去年同期下降34.5个百分点,低于年初预定增速13.2个百分点。
为当地政府贡献大量财政收入的鄂尔多斯楼市和土地市场,正恍若一潭死水。
2011年10月至今,销售总监魏晨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出手了近100套住宅——不过没有一套属于正常销售,全都用于抵债。
公司已有半年未发薪水,魏晨在几个月前干脆遣散了销售部,而自己专职负责融资——老板承诺,若通过信托融资3个亿,他可以从中提成100万。
鄂尔多斯五百多家地产公司中,境遇大多如此。
根据市政府的数据,截至2012年4月底,全市商品房销售面积约150万平方米,销售额106亿元,均价仍高达每平米7000元。但实则“有价无市”——成交商品房主要集中在两种形式:一是过去已认购但因手续不全未签订商品房买卖合同,现在补签合同,占销售总量的62%;另一种则是开发企业以房抵债,占销售总量的29%。真正的市场成交量不足10%。
在此之前,鄂尔多斯楼市之疯狂举国闻名。2006年,鄂尔多斯城市化建设步入黄金期,2007年出现第一轮房价增长。煤炭价格上涨及大规模征地拆迁补偿款带来的丰厚民间资本,一手疯狂购房推高房价,另一手又通过民间放贷赚更丰厚的钱来滋养房地产业的泡沫。
泡沫游戏中,一个楼盘的一半甚至全部建设资金都来自民间借贷,房地产公司几乎不需要自己掏多少钱,就能毫不费力地滚动开发一个个楼盘。
但泡沫随着2011年数起非法集资案而破灭。祁有庆、王福金、苏叶女等几起案件资金缺口高达数十亿,民间资金恐慌挤兑,借贷与地产市场双双冰冻。
无法融到民间资金,又无法通过预售回笼资金,房地产公司的高杠杆模式被由此逼停。
据鄂尔多斯市政府的数据,截至2012年4月底,全市324个房地产续建项目,复工率不到四成。计划新建的49个项目,只有7个开工,开工率14.3%。全市房地产市场完成投资10.4亿元,同比下降83.4%。
楼市冰冻,最痛的是地方政府。
财政减收随之而来。2012年上半年,鄂尔多斯中心城区东胜区建筑业及房地产业纳税分别减少14.8%和29.6%,而以土地出让金为主要来源的政府性基金预算收入9.5亿元,同比下降近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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