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海榕：叙利亚不是利比亚不是也门

叙利亚的动荡已经持续一年且还在发展，是中东巨变爆发以来动荡时间最长而仍无法看清阶段性结果的国家。然而最近几周的形势开始加速变化，标志性的事件和时间点有两个：一是2月24日，70多个国家在突尼斯召开“叙利亚之友”首次会议，在外交上承认反对派组织“叙利亚全国委员会”是叙利亚人民的合法代表；二是2月27日卡塔尔宣布将为叙利亚反对派提供武器，2月29日利比亚向叙利亚反对派提供1亿美元援助用于购置军火，3月1日一直主张和平抗议反对军事斗争的反对派“叙利亚全国委员会”成立军事局，走上了武装斗争的道路。叙利亚的局势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众所周知，叙利亚不是利比亚。从内政上看，叙利亚国民的宗教和族群结构比利比亚复杂得多，叙利亚的统治集团成员主要来自占人口少数的阿拉维派，因此凝聚力极强，同时其统治还得到了基督教徒、库尔德人等少数族群以及多数族群逊尼派中工商业阶层的支持，从而享有相当坚实的基础。从外交上看，叙利亚得到了伊朗的坚定支持，俄罗斯也与之有长期的合作历史以及现实的军火交易和其他经济往来，与叙利亚现政权有巨大的共同利益，因而不希望大马士革政权发生大的改变。这与利比亚在内政上的纯粹个人独裁和外交上的孤家寡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这种结构性的差异决定了叙利亚不是利比亚。

然而，上述结构性的差异只影响两国局势发展的进程不同，而无法改变两国局势发展在方向上的一致性。一年多来中东局势的演变形势已经越来越清晰，除了沙特、科威特这样有雄厚财力来换取人民支持的富裕国家和约旦、摩洛哥这样不富裕但已经进行过一定程度政治改革的国家，其他中东国家的长期个人独裁、家族统治都遭到生活贫困的人民的激烈反对，直至被推翻。这是决定局势发展方向的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其他的因素如国际干预或不干预，是影响局势发展进程的次要方面，可以影响局势发展的快慢、过程中暴力程度的大小，以及现统治者个人的去向出路，但不能改变长期的个人独裁或家族统治被推翻的发展方向。

叙利亚当政者实际上也体察到了巨变的浪潮，并力图通过改革来度过危机。一年来，叙利亚废除了实行40多年的戒严体制，修改了宪法，取消了一党制，限制总统任期只得连任一届，并通过了新宪法全民公决，改革的力度是巨大的，前所未有的。但是前景如何，殊难预料。叙利亚当局的改革之所以有一定的支持度，有各种原因，包括特殊的族群宗教结构产生的支持力量，但还有一个历史原因，即阿萨德曾在2000年上台之初，尝试过开放政治进程的改革。叙利亚的政治生活一度相当活跃，但是那次改革可能速度太快、力度太大，引起了统治集团的巨大不安和强烈反对，在2001年底就偃旗息鼓了。然而正是这次改革给叙利亚国内外留下了对阿萨德的无限想象和期待。利比亚的反对派一旦起事，就与卡扎菲不共戴天。而叙利亚的反对派起事后，却出现了立场有相当大差别的三个反对派别：希望与阿萨德谈判的反对派叙利亚全国民主变革协调委员会、不与阿萨德谈判但主张和平斗争的反对派（2012年3月1日前的“叙利亚全国委员会”），以及始终主张暴力抗争与阿萨德政权不共戴天的反对派“叙利亚自由军”。能出现前两个反对派，不能不说是阿萨德2000年改革的一个结果。这是叙利亚现政权有可能以一种相对和平的方式，例如也门模式，结束动荡的政治基础，叙利亚政权也是这样做的，废除戒严体制和推出新宪法都意在运用这种政治基础。

但是，当前叙利亚的改革努力存在着两个困难：一是力度虽然很大，但是与人民的期待相比可能还有较大的距离。例如，规定总统任期为7年，意味着2014年才有新人主政的可能。二是新宪法在酝酿了一年后才得以推出，此时，叙利亚已经有数量巨大的人民死于冲突。在中东巨变国家中，除爆发全面内战的利比亚以外，叙利亚是死亡人员最多的国家，突尼斯、埃及、也门的动荡中死亡人数都不超过千人，也门局势动荡10个月，死亡人数也没有超过1000人，可以说冲突是低烈度的。但是叙利亚至今已超过7000人死亡，并且还看不到流血冲突很快结束的前景。在这样的基础上，很难平缓地推进有序的政治改革。如果说2000年改革的问题在于速度太快、力度太猛，2011―2012年的改革则很可能存在速度偏慢、力度偏小的问题。

3月2日，叙利亚政府军击败了霍姆斯的反对派武装，控制了一年来象征叙利亚动荡的中心地带，是叙利亚政权的一次胜利。但是，叙利亚整体局势并没有平息下来，也难以平息下来。叙利亚政府也曾经击败过在德拉的反对派武装，击败过大马士革郊区的反对派武装，但是都没有使局势平息下来。1982年，哈菲斯？阿萨德曾经运用军事力量平息了逊尼派穆斯林兄弟会在哈马的起事，大量人员伤亡，整个反对势力被彻底击溃，而外部势力无法介入，这是由冷战的大格局所决定的。叙利亚在1980年与苏联签订了军事互助协议，在苏联保护下，反对老阿萨德的外部势力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然而今非昔比。对于美国来说，伊拉克不会成为越南，正是因为冷战已经结束。今天的叙利亚不可能重复1982年的故事，也是冷战已经结束所决定的。俄罗斯的最新表态已经明示了这种方向，俄罗斯外交部新闻发言人3月2日已经表示，如果叙利亚受到外部军事干预，俄罗斯将不会对叙利亚提供军事援助。

叙利亚局势的理想发展进程是由现政权主导进行根本性的改革，回应人民的要求，用其他中东国家类比，就是也门模式。但是，有两大结构性的因素在制约着也门模式在叙利亚的复制：首先，就国内局势而言，也门是人民的抗议导致统治集团内部逐渐分裂而后重新协商权力分配，谈判的空间比较大，而叙利亚则是紧密团结的统治集团与被统治集团的激烈斗争，谈判的空间比较小；其次，就国际局势而言，也门统治集团是西方大国和阿拉伯国家的盟友，西方大国和阿拉伯国家在不断帮助也门统治集团维持局面和协商权力移交，但是叙利亚现政权是西方大国和阿拉伯国家的眼中钉，得到他们的帮助是不可能的，能撬动各种因素制约他们实施大力的负面干预就算不错了。因此，叙利亚的局势发展是不容乐观的，需要密切观察、多方考虑、审慎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