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政：我国经济发展条件的变化及对策（2）

美国金融危机的影响及我国的应对策略

美国金融危机的产生，概括起来是这样几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美国实行的是过于宽松的货币政策。2000年全世界的网络经济泡沫破灭以后，美国国内出现经济不景气。任美联储主席的格林斯潘实行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连续13次降息，使一些没有购买能力的、没有支付能力的低收入群体买房子。2003年以后伊拉克战争使美国的财政赤字扩大，同时石油价格上涨，美国物价上涨，出现通货膨胀，又连续七次提高银行的贷款利率，这样使原来买房子的人还不起银行按揭。美国过于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了美国的次贷危机。

第二个原因是放任的经济监管。格林斯潘的基本指导思想是什么？市场是能够自动调节、自动实现均衡的。虽然每个利益主体都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最终通过市场使每个人的利益都得到均衡。这是自由市场经济理论基础。在自由市场经济原则下，政府放松了经济监管。放松经济监管就出现了金融的过度创新，贷款的按揭打包，打包以后卖给保险公司，保险公司再转给证券公司，证券公司再上市，这就引来了资产的证券化。当然，前面的第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还不起贷款，出现银行呆坏帐。银行呆坏帐影响了保险公司，保险公司又影响到证券公司，证券公司又出现了证券资产的缩水，这样就诱发了金融风暴。

第三个原因是国民收入超分配。美国人的消费习惯和中国人是完全相反的，中国现在的问题是消费不足，积累偏高，而美国是消费过度。所谓消费过度，就是美国的财政赤字有八千多亿，美国的外贸逆差有八千多亿，平均每一个老百姓负债15万美元。就是所谓的借明天的钱实现今天的消费。但是它留下了呆坏帐。美国人的国民收入超分配也是诱发金融危机的重要原因。

美国金融危机的影响有这样几个方面。第一，低收入阶层无力偿还银行贷款，房子被金融机构收回拍卖，有一百多万户人家无家可归。第二，一系列的金融机构倒闭，金融资产价格下跌。第三，从华尔街开始，大幅度的裁员，失业增加。第四，进一步引起美国的消费信心下降，消费需求下降，进口减少。这样，使整个的世界经济增长放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09年全世界的平均经济增长率，2007年预测4.9%，前两个月预测3%，最新的预测可能要降到1%。

我们应当从美国金融危机中吸取一些教训。从指导思想上，认清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理论不适合于中国，市场经济必须是有宏观调控、有监管的，而不能完全实行自由主义的市场经济，市场短期的理性解决不了长期的理性。市场只能解决每个人的利益，但是它解决不了宏观利益的问题。具体来说，第一，正确处理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的关系，以实体经济为基础，二者协调发展。第二，正确处理金融创新与监管的关系。第三，凡是短期的高回报，最后必然是有风险的。价格要围绕价值来波动，偏离过多，必然受到市场强制性的矫正。第四，正确处理积累与消费的关系。美国的问题是消费过度，中国的问题是消费不足。我们积累率平均45%以上，甚至达到了48%，消费率却低于60%，所以要扩大消费。第五，推动国际金融货币体系的改革。

但是，国际金融货币体系的改革处在一个两难的选择。第一，对金融危机是否已经过去，现在还难以作出准确的判断。美国的金融危机会不会进一步深化到美国的实体经济，引起美国中长期的经济萧条和衰退，现在还很难作出准确的判断。第二，能不能减少金融危机对实体的经济影响，避免世界性的经济衰退？第三，美国和资本主义世界都要进入一个经济衰退期，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新能源、生物工程、IT，这三大被认为是引领新世纪技术进步前沿性的技术，目前没有重大的突破，没有出现新的依靠科学技术进步而产生的新的经济增长点，这就出现了实体经济的利润摊薄，而利润率越来越低。大量剩余资本进入金融市场，实体经济利润摊薄，又遇上了金融危机，加上科技进步没有突破，那么会不会出现世界性的经济衰退？这至少在目前经济研究上，还得不出结论性的意见。第四，能否改变1944年召开的布雷顿森林会议所确定的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体系？美国的经济地位已经发生变化了，但是美元的主导地位还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摆脱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这样一种格局，至少目前很难实施，因为全世界的外汇储备的64%是以美元形式存在的，中国持有的外汇储备多数也是美元，欧元只占全世界外汇储备的27%。实际上，美元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已经发生变化了，应当改变美元的主导地位，但是如果改了，美元贬值直接会影响中国的外汇资产和持有的美国国债。重新调整国际金融货币的秩序，应该给美国增加一些约束条款，阻止美元不断贬值出现巨额的财政赤字，把危机转嫁给别国。

中国如何应对美国的金融危机？首先，中国不可能替代美国。中国的经济实力还没有到这一步，人民币也不是可兑换的货币。再加上中国目前对美国市场还有一定的依赖。西方国家都认为，中国的外汇储备应该出手大方来救市。有人说1991年苏联解体，只有中国才能救社会主义，那么这次美国的金融风暴，有人说只有中国才能救资本主义，这是夸大其词了。中国救不了资本主义，中国的外汇储备不可能拿这么多钱救美国，或者救国际金融货币体系。

另外，经济危机的走势，现在还看不清楚。所以，我们的策略是冷静观察、谨慎出手，扩大话语权和对于规则的制定权。我们的立足点必须是，要把国内的经济工作做好，使中国的经济生产要素的配置更加有效率，确保国内的经济能够稳定增长，同时扩大国内的需求，同样也是对世界经济渡过这次危机是一个很大的贡献。

资源型产品供给约束问题

我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即使没有美国的金融危机，中国今年或者明年也会进入一个经济相对调整为主调的阶段。

因为从2003年到2007年这样高速的增长，形成了大量的生产能力，当这个生产能力形成以后，没有足够有效社会需求消化吸纳这些生产能力生产出来的产品，这和西方市场经济的周期性波动的规律是一致的。马克思讲的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遇到了工人阶级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这时候必然会出现经济危机。经济危机，就是说从繁荣一下子到了很多企业关门，形成企业之间相互拖欠债务，产品卖不出去，危机阶段出现大量的工厂倒闭、工人失业，然后进入萧条。然后再重新经过危机的淘汰，把一些没有竞争力的企业淘汰出局。这样在新的基础上，通过国家的宏观干预重新走向复苏和繁荣。所以，最近在德国、法国、英国，《资本论》的销量比前几年上涨了十倍，认为应重新回到马克思的经典理论。

所以如何来认识当前的这种形势？当前，我国经济发展的条件和环境面临一系列新的变化和新的矛盾。下面我想具体分析一些中国企业，特别是工业企业生产经营条件的变化。这种变化突出表现在资源性产品供给不足，价格上涨。

中国人多资源少，人均占有的资源低于世界平均水平，扩大进口、靠国际市场的资源供给肯定会引起国际市场价格的上涨。另一方面，我国工业构成中的重化工业高速发展。数字表明，在我国工业生产的构成中，重工业的增加值已经占到了69%，轻纺工业的增加值只占31%。现在中国实际上是一个重型的工业结构。过去的十几年，中国人口增长了14.35%，但钢材、水泥、发电量、能源消费量都成倍增长，生产总量和人均消费量都出现了超常规的增长。

在资源供给不足的情况下，资源性产品价格上涨的趋势是必然的。那么怎么解决价格上涨的问题？

第一，我们不可能建立在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这样一个基础上来实现重化工业的高速增长，必须从节约资源上找出路。我国工业产值构成中，工业增加值全国平均不到29%，71%的价值是转移的物化劳动，100块钱中71块钱都是上游转移过来的物化劳动。这也说明降低物化劳动消耗有非常大的空间和潜力。中国平均的吨钢能耗是726千克/吨，日本646千克/吨。我们最先进的是宝钢，吨钢综合能耗大概是650—660千克，接近日本。水泥的综合能耗，全国平均是181千克/吨，每吨水泥的综合能耗日本是128千克。发电机组能耗，目前我国最先进的60万千瓦以上机组煤耗达到了290克/千瓦时，但是全国平均是380克/千瓦时，如果都采用30万千瓦以上的大机组发电，我们一下就能够节煤将近20%。

第二，在产业组织结构方面，资源密集型产业的生产要素集中化是提高资源利用效率的有效途径。采用最先进的技术，来提高资源密集型产业的集中度。在市场供给紧张的时候，小的发电厂、水泥厂、造纸厂可能存在着合理性。在这次调整中，必须下决心关掉它们，这样才能使生产能力向那些具有自动化程度高、设备规模大、能耗低的大企业集中，降低我们的资源消耗。

第三，加强对资源开采过程的管理，解决资源开采税问题，提高资源税，发展循环经济。

结构调整与产业升级

关于结构调整与产业升级问题。什么是产业结构？就是生产要素配置的比例关系，有多少人财物，放在重工业多少，轻工业多少，上游多少，下游多少，形成的生产能力，相互之间要匹配。这种匹配就形成一种比例，这种比例就是结构。那么现在我们调整产业结构要做什么，主要解决以下6个问题。

第一，协调与平衡的问题。所谓协调和平衡，就是说消除结构性过剩，或者是结构性短缺，来实现平衡增长，避免这种经济过程的大起大落和严重的短缺或过剩。现在中国的工业情况是过剩与短缺并存。下游的加工制造业普遍的生产能力过剩。什么叫过剩、不过剩？有没有一个量化指标？通常讲，低于70%的开工率，那这个企业可能就是固定成本摊得非常高，可能这个企业平均的那种赚不赚钱和亏不亏损处于盈亏临界点上，过了80%可能属于景气。那么现在上游的企业开工率都在90%以上，属于繁荣，所以我们尽可能地使生产能力的开工率和利用率不要低于85%。

第二，效率问题。现在结构调整的重点，必须是把生产要素配置在更有效率的部门、地区和企业。增强工业的竞争力，增强提高生产要素的配置效率。结构调整从大处着眼，我们认为是第一产业做长，第二产业要做强，第三产业要做宽。所谓做长，就是提高第一产业的农副产品的深加工能力，使其不断升值；做强，就是提高第二产业的竞争力；做宽就是开拓第三产业的更宽的经营领域。现在第三产业大多局限在一些传统的第三产业上，后面我再接着讲发展生产性服务业问题。

第三，抑制低水平的重复建设问题。重复建设可能既污染了环境，又浪费了资源，造成外部不经济性。那么怎么改？现在大家对发改委意见特别大，为什么项目都要拿到发改委去审批？发改委管固定资产投资项目的审批，它的改革的方向是要逐步减少行政审批，规范行政审批，使行政审批更加透明。但是目前还不可能完全地取消行政审批。从长远看，发改委应该通过制定市场准入规则和标准，对微观的经济主体的投资行为进行规范。

第四，生产集中化问题。这种集中化有两种含义。第一个含义是生产要素向优势地区集中，第二个含义是生产要素向优势企业集中。一、向优势地区集中。市场竞争的结果必然是有一种集中化的趋势。计划经济可以在全国均衡布点，而市场经济必须坚持有利于提高生产要素配置效率为原则的布局。全世界的GDP生产总量60%以上都离海岸线不超过100公里。比如美国的工业生产分布在以纽约为中心的东北部的五大湖地区和旧金山湾地区。日本分布在东京湾地区和以大阪为中心的关西地区。中国沿海的省市产值的GDP占中国GDP总量也是60%。重化工业集中在沿海沿江的优势是便于运输，进口原料，出口产品，所以这种集中化趋势要向优势地区集中。二、向优势企业集中。根据二八定理，资源密集型产业必须向大企业集中。资源密集型产业集中化，有利于企业采用大型化的设备，有利于上下游一体化，有利于大幅降低环境治理成本和投资成本。

但是有人认为，提高基础产业进入门坎，资本密集型产业向国有大企业集中，抑制了民营资本进入基础性产业，不利于民营经济的发展。从法律上和政策上看，并不存在阻碍民营企业进入资本密集型基础产业的障碍，但是民营的进入，必须适应资本密集型产业有机构成高、资本投入强度大的特点，必须解决资本集中化和社会化问题，实行经营权与所有权分离的委托代理机制。

第五，社会化与专业化分工问题。对于加工组装型的工业，必须推进专业化分工。在专业化分工基础上形成产业集群、龙头企业为核心，众多的小企业来配套，这是最有效率的产业组织方式。中国在加工制造业领域的问题是“大而全”和“小而全”。专业化分工是提高生产效率的一个有效途径。广东顺德的主导产业叫“两家一花”，“两家”是家电和家具。顺德的专业化流水线生产，分工很简单，工人上岗三个月就能很熟练，做腿的就做腿，做后靠就做后靠，做桌面就做桌面，喷漆的专门做喷漆，完全是专业分工的组织方式，成本就能够降下来。讲的通俗一点，如果资源密集型的企业必须向大企业集中，做大，那么加工组装企业必须要做小，做专业化，形成小而专的大批量生产的“小巨人”，这样形成一个完整的配套体系。

第六，积极发展生产性服务业问题。生产性服务业具体包括交通运输业、现代物流业、金融服务业、信息服务业和商务服务业等重要的行业和部门。现在中国生产性服务业远远不够，因为这个服务业通常具有专业化程度高、知识密集的特点，需要有专业化的人才。生产性服务业有利于降低企业的生产成本和交易成本。亦庄有一个企业给ABB做配套，负责原材料采购，零部件的供给，到最后产品的清洗、打包、运输。ABB公司直接生产成本降低了8%。整个机械加工制造的平均利润率一般也就是8%左右。所以在中国这种为生产服务的服务业发展还有广阔空间。发展生产外包，企业把非核心的业务转移出去，专心致志地做好核心的业务，赚取价值链中的高利润环节。这样将有限的资源集中配置到企业强势领域来降低企业的运营成本，来突出企业的竞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