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起全：坚持自主创新，走创新型发展之路（2）

中国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科技水平呢？可做一个大概的描述。中国的科学技术发展成就是巨大的，五十多年了，整体水平处于发展中大国的前列。作为发展中大国，我们发展机遇和抓住机遇的能力比一般的发展中国家要强很多，有些领域还处于国际的先进水平，但是我们尚未成为对世界有重要影响的科技大国。也许我们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科技大国，但是就其影响力来说，我觉得还不能和许多老牌的、有长期竞争优势的科技大国或者创新大国等量齐观。

中国创新能力和世界水平比较是怎样的？这个问题实际上很难回答，但是我给大家这样一个判断：比如信息、生命、材料等领域，我们大概有两三百个研究课题是处于领先位次。在两三百个研究课题中，我们选出了不到一百项技术，让很多专家一项一项地判断，归拢起来，我们看到，我国处于世界领先水平的技术只有一项，和领先国家处于同等水平的大约占18%，落后五年以上的是86%，落后六到十年的是4.5%。就是说，中国在信息技术、生命科学、材料领域，大部分的技术处于落后五年的水平上。当然，这个估计仅是一个局部调查所得出的结论，也许对于大家估价中国的技术水平有一个参考作用。

当然，我们有哪些竞争的优势？我们用综合指标法对中国的创新能力做了一个综合评价，美国的创新能力排在第1位，中国大概排第28位。可以说，前50个国家大概占全世界研究开发投入、研究开发活动的百分之八九十，后面的国家虽然有一百多个，但基本上没有什么研究开发能力。我们也综合了世界各国的各种指标体系，虽然有点差异，也就25位到30位之间。这是中国现在的一个总体的状况。

那么，中国差在什么地方呢？49个国家中排28位，中国处于中等偏下的水平，当然有优势的方面。哪些指标拉了它的后腿呢？首先中国关键技术的自给率是很低的。我们有一个指标叫技术对外依存度，技术对外依存度是创新统计中的一个专门指标，中国超过50%。我们知道这是个低估的数据，但我们只能用外经贸部提供的数据来做，这是国家公布的数据。可即使低估了，仍然超过50%，我们高技术含量的关键装备基本上是依赖进口的。而对于发达国家，比如日本和美国，他们的技术对外依存度只有5%。其次，中国的发明专利是比较少的。据世界知识产权组织2001年的统计，中国的专利在世界专利系统中不到2%。第三，中国科学研究数量很大，论文发表得也很多，但是研究质量不高。用什么可以评价呢？就是论文发表的数量大概排世界第五、六位，可是引用率的排位是18位。最近有了比较大的增长，2005年大概是14位。第四，中国人才数量应该是非常巨大的，应该是科技人力资源全世界第一大国，但是优秀尖子人才比较缺乏，难以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把握重大的发展方向。这是我们人才方面的重要问题。第五，投入不够。比如OECD的统计说，中国2005年的研究开发经费排世界第三位，但是它的计算方法和我们国家承认的不一样。我们中央政府不承认购买力评价。现在咱们政府的官方汇率是1美元兑七点几人民币，人家说应该是1兑2，就是要在咱们的统计数据上乘以4。科学技术一个非常重要的规律是累计性，不能光看一年的钱。我们把1990年到2000年世界各个国家的案例统计加在一起，用汇率做计算，中国是553亿美元，只是美国的1/36。大家说韩国怎么比咱们火，尤其通讯、计算机这些方面的技术，他们有相当的技术优势，怎么搞的呢？看看人家的累计投入，韩国1991年到2000年的累计投入是985亿美元，几乎比我们多一倍。当然，进入“十一五”时期，也就是2000年到2005年，中国的增长非常快，超过很多国家，比如韩国。目前这种状况有一定的改善，但是没有根本性的改善。所以，大家考虑投入的时候，要看它的累计投入。要知道，科学技术能力、创新能力不是一年形成的，它是很多年的投入和人力资本的积累形成的。所以，看累计投入，会发现非常大的差距。另外，投入分散。这是拉中国后腿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从指标的方面来考虑，在综合国力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中国的创新能力不足，我们认为将会对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形成很大的制约。

中国在这种背景下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国家发展道路呢？结论是走创新型国家的发展道路。我们知道，世界不同国家有不同的发展路径。仔细分析一下，大概有三种类型：第一类资源型的发展道路。比如中东国家，主要是依靠某种或某几种非常丰富的资源，完全可以依靠走资源型的道路达到甚至超过人均收入三千美元或者达到更高水平。第二类国家，它没有太丰富的能源或者其他的矿产资源、旅游资源，主要是依赖国外的资本技术和市场。比如拉美一些国家，还有东南亚的国家，它们能发展起来，能超过三千美元，一万美元都能达到，但是受世界经济波动的影响非常大。大家知道，现在南美的社会动荡非常大。有些国家的人均GDP从接近一万美元变成五六千美元，社会矛盾当然会非常突出。像中国这样的13亿人的大国，如果出现这样大的经济震荡的话，整个社会结构的变化可能会出现不可想象的一些状况。还有一类国家走了创新型国家的发展道路。这里面有一些是原来的传统的发达国家，它们从工业化走向知识经济的过程当中，走了一条创新型的发展道路。也有一些国家，原来发展水平较低，甚至处于农业社会，但是它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工业化的道路，比如韩国。

大家知道，二战以后，包括中国在内的一大批发展中国家获得了民族独立，都追求经济独立、民族自强和工业化。可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大多数国家没有完成目标，包括中国。不管什么社会制度，印度走了印度的道路，巴西走了巴西的道路，中国走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但是都遇到了挫折。为什么呢？这真的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后来我们发现，凡是要实现结构调整，从一个经济发展阶段进入到一个新的经济发展阶段的过程中，恐怕走创新型国家的发展道路是唯一的选择。也许我把这话说得绝对了，但是作为研究者，就目前我自己的研究来看，还没有发现例外。

当初，创新型国家的概念不是中国人先发现的，外国专家萨克斯在中国做过报告，他提出“二八律”的概念，即当今世界主要的技术和知识是少数国家生产的，“二八律”是很多社会现象共同具有的规律，20%的发生源会产生80%的成果，财富也是这样。萨克斯提出了一种假说，他用专利的数据，发现世界上的二十个国家生产了世界上90%以上的专利，证明了世界上的技术和知识是二十个国家生产的，他管这二十个国家叫创新型国家。由此很多人对创新型国家做了很多研究，这些研究对我们有很大的启发。后来，我们对创新型国家用指标方法做了一些新的研究。不光用专利一项指标，包括很多的方面，研究开发经费占GDP比重、人员等很多指标，我们评价了一下，确实是发现创新能力有很大的变化。大概是二十个国家，和萨克斯说的20个国家的顺序有点不一样，但是国家是一样的。这20个国家创新能力确实比较高。中国处在什么位置上呢？中国人均GDP一千美元的时候，创新能力没有进入前二十个国家。中国的这个位置是很有中国特色的，下面给大家做一下解释。技术对外依存度比较高，在50%以上，创新型国家的技术对外依存度基本在30%以下。我们用了三方专利，就是在美国、日本、欧洲的某一个专利局申请获得专利以后，又在其他两大专利局申请了专利，这样的专利我们叫一件三方专利。用这个指标去统计的话，创新型国家占了97%，非创新型国家包括中国在内只占3%。

另外，我们可以看看韩国的情况。韩国是一个从农业社会经过走创新型道路，完成了工业化过程的国家。六十年代的时候，它和中国是差不多的，人均GDP80美元，2500万人。但是到了2000年，进入新的世纪，韩国就接近9000美元，和中国差距就非常大了。半导体、汽车、造船、钢铁、电子信息等众多领域，韩国都比中国起步晚，但是它现在技术能力和国际竞争力走在了中国的前面，有些领域还晋升到了世界的前列。为什么呢？因为它选择了一条和我们过去的发展不同的道路。韩国每引进1美元技术用5美元进行消化吸收。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我们引进1美元是用8美分进行消化吸收。我们的研发投入在世界增长很快，但是近20多年来，韩国的研究开发投入占GDP的比重一直高于中国。对一个国家来说，研究开发经费占GDP指标，如果说它的实质含义的话，或者说经济增长方式需要一个指标来进行评价的话，我认为就是案例占GDP的比重。实际上，研究开发经费占GDP的比重是经济增长方式变化的一个指标。

韩国还有一个特别大的特点就是，企业是技术创新的主体。这是我国必须要学习的。很多科学家们不理解，为什么提出企业是技术创新的主体？我说，创新不是科技概念，不是评项目的时候有多大创新，有没有创新点，而是一个经济概念。它是从科学技术形成产品，进入市场，到产业化的一个完整过程。在这个经济过程中，企业必然是主体。当然对这个问题还有很多争论，我不讨论学术上的争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韩国有研发活动的企业也是非常少的，他们也是把主要的研发力量集中在研究机构和大学。但是从八十年代以后，它的整个创新政策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最重要的是在大学和研究机构继续做研发，继续得到国家的支持的同时，国家大力支持企业向创新方面进行投入，企业的研发活动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当初是48个企业有研发活动，到2003年近一万家企业有了研发活动，而且经过十年，它的整个研发活动的结构进行了根本性的调整，企业成为创新的主体，并且在整个创新过程当中发挥了主导作用，不光是投入的主体、活动的主体，在选定创新方向的过程中他们也是最重要的决策力量。我想这是韩国的特点。

走创新型国家道路，不仅是国际经验，而且是我们国家发展的必然选择。中国的特定国情和需求，决定了中国不可能选择资源型和依附型的发展道路，必须走创新型国家的发展道路，推动经济增长方式从要素驱动型向创新驱动型的根本转变，使科技创新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和全社会的普遍行为，最终依靠制度创新和科技创新实现经济社会的持续协调发展。那什么叫做创新？创新型国家总得要有一些重要标志吧。我觉得应从这么几个方面理解：第一个标志是经济增长方式从要素驱动型向创新驱动型的根本转变。这个根本转变实现了，你就向创新型国家的发展目标迈进，当然这个转变不是一天实现的。第二个标志是科技创新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内在动力。就是说，经济社会发展的推动力不完全来自于外部，经济社会发展的内部要形成自主创新的动力。这是一个重要标准。第三个标志是创新不是少数科学技术专家的专业行为，而是广大企业甚至全社会的普遍行为。这一点实现了，或者在相当的程度上实现了，标志着你进入技术创新型国家。这是实现创新型国家的重要标志。第四个标志是制度创新。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说，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在这个过程当中，生产力的发展和生产关系的调整是交错进行的，单靠一个方面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所以，必须两个轮子推动才能够实现创新型国家的发展目标。当然，中央关于创新型国家的战略思想不光这四个方面，内容很丰富，我个人体会这四个方面至少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当然，大家在学习和研究的过程中还可以有更深刻、更广泛的阐发。